泪已成灰(一) (第1/2页)
沿路时常遇到携妻揳子,赶车挑担的逃难者,到处是风雨欲来之象。进了成都,更是与前番大相径庭,城头刀枪林立,街上行人稀少,商铺大多关了门,短短两个月,便有如此大的变化,实在令人嗟叹。
郭纵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见此情景,不免潸然泪下,料得这座芙蓉遍地的天府之城是保不住了。侯青青也是蜀人,不想在国家危难之际离开,决定去郭纵家里盘桓几日。众人在此别过,回首一路患难,不胜依依。
浪随心和林芳菲、不老翁三人,带着孟昶的遗孤,往江南而来。这时以东的州郡均已被宋军控制,战事零零星星,基本趋于平静,只是遍地疮痍,留有诸多的战争痕迹。为了尽快让不老翁得到医治,三人未再选择水路,而是雇了一乘马车,晓行夜宿,比之在曲曲折折的长江乘船而行,快了不止一倍。
经过一个月的行进,这天到了宣州,由此向北是金陵,湖州则在东南方向,三人均感不舍,但到了离别的时候,又能如之奈何?浪随心打算把孟昶的遗孤托付给不老翁,刚刚表明意思,不老翁便猛力摇头道:“一路之上都是老家伙厚着脸皮,给他讨奶吃,你们两个轻闲得可以,这时又要推个一干二净,不干,不干。”
浪随心深知他的脾性,硬是给他,他必不会接受,偏是让他得不到的东西,才会勾起他的兴致。叹道:“看来这孩儿终究苦命,我们三个,都不方便带着他,还是由他自生自灭好了。”说罢将婴儿包裹得严严实实,放到路旁,道,“走吧。”林芳菲明白浪随心的用意,只是暗笑,并不理会。
才走出两步,不老翁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摇头叹了口气。再走两步,只见他陡一转身,跑回到婴儿身边,抱起来道:“你们两个小畜牲真够狠心!罢了,罢了,老家伙该是与他有缘,你们不管,我管!”浪随心忍笑道:“不成,你一把年纪,能照顾好自己已不容易,如何还能照顾他?便如我当初拾到他一般,放在这里,任人捡去便了。”
不老翁不服气的道:“老家伙身子骨强健得很呢,只需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他便长大成人了。”浪随心道:“待你后悔时,可找不到地方哭。”不老翁哼道:“老家伙带小家伙,天经地义,后悔什么?”浪随心一揖到地,“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愿这孩儿能给老翁带来好运,商神医药到病除。”不老翁只管逗那孩子,不耐烦的摆摆手,“滚吧,滚吧。”
浪随心转向林芳菲,见她眼中含泪,神色凄然,笑道:“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日后又不是没有相见的机会,何必这么伤感?如今你完全康复,我便放心了,回去之后,记得时常捎信给我。老翁的事还须你多多费心,有了结果,尽快想办法通知我。”
林芳菲点点头,心中悲不自胜,掩面抽泣起来。在她看来,这一别即是永诀,浪随心有了家室,自己怎还会厚着脸皮与他勾勾搭搭?浪随心却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在她肩头拍了拍,想安慰几句,却又被她搅得心伤意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芳菲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抬起泪眼,郑重问道:“你真的决定娶白姑娘为妻?”提到这个,浪随心愈加烦闷,胡乱“哦”了一声。他还是没有必须跟一个男人解释清楚的想法,何况离别在即,俱各伤感,实在不想提起旁人。
林芳菲强忍悲痛,笑了笑道:“祝你们百年好合……”踉踉跄跄,转身便走。浪随心道:“方飞,你上次给我的住址早被江水泡烂了,可否再写一个给我?日后得闲,我便去金陵找你相聚。”林芳菲心下苦笑:“带着你的夫人找我相聚?你好残忍!”大声说道,“不必了,从此以后,各过各的,你娶你的白姑娘,我……我也成我的家,永世不再相见才好。”
浪随心惊诧莫名,一时怔在原地,不知她何出此言?不老翁本不懂男女之事,这时也不好插嘴,只拿出林芳菲曾经交给他的那面菱花镜,塞给浪随心道:“这是林家那小子的,她本以为活不成了,托老家伙在她死后,将这东西交给你,并代为转达她的心意。哎,老家伙告诉你个秘密,那小子其实……”正说到这,林芳菲快步赶回来,一把揪住他耳朵,叱道:“少啰嗦,我们上路吧。”
不老翁痛得“哇哇”怪叫,身不由主的跟着她便走。他怀里的婴儿大概被叫声吓到,啼哭起来,不老翁急忙将小指伸入他口中,那婴儿小嘴一开一合,用力吸吮,果然止住啼声。这是不老翁路上发现的一个妙招,屡试不爽。
走得远了,林芳菲才放开不老翁,回望来路,浪随心仍怔怔的站在原处,目送二人远去。林芳菲把心一横,向他挥了挥手,道:“你多保重!”不老翁也回身招手,“保重,保重。”直到浪随心的身影彻底在视线中消失,林芳菲积压在心底的悲伤、苦痛终于爆发,一头扎向路旁,扶着一棵老树嚎啕大哭。
不老翁手足无措,围着她转了几圈,道:“适才老家伙要告诉他,你偏不准,这会儿却像死爹死娘似的。”林芳菲泣道:“他已经决定了,还告诉他干什么?”不老翁道:“老家伙虽然不懂,但觉得感情这事儿,还须自己争取才行。”林芳菲道:“那也要他自己愿意,我才不会强迫他。”不老翁道:“如果他知道你是女子,或许便会改变决定呢?哎呀,总之你该让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明白你对他的心意,至于如何选择,那便是他的事了。”
林芳菲哭了半晌,静下心来,仔细思寻不老翁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但回头望去,人影已杳,总不能再死皮赖脸的追回去跟他解释吧?倘若两个人就此终生错过了,那也只怪有缘无分,浪随心那句承诺若只是一时冲动,而非真正喜欢白柠,他自会想方设法的毁掉这门亲事。
这时的浪随心也是苦闷难当,不老翁说要告诉自己一个秘密,却又被林芳菲蛮横阻止,真想不通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古怪。“看方飞的样子,似乎又是伤心,又是气恼,但两个男人再是情深义重,也不能像夫妻那样朝夕相伴,永不分离吧?”他百思不得其解,唉声叹气的上了路。
次日午后,浪随心终于回到久违的湖州,离开半年,景物依旧,与成都相比,这里还算是一块净土,但谁又知道战火会在哪天烧到这里?
守在无德帮外面的帮众望见他,俱都惊惶失色。白柠早他七天回来,白欢喜正急得惶惶不可终日,原本气她任性妄为,不辞而别,准备她回来时狠狠责骂一顿。及至父女相见,所有的愤怒却都化为了疼惜,哪还舍得说她半句?白柠说起在杭州、成都诸事,只隐瞒了自己惨遭殷破玉奸污一节,毕竟这种事对一个姑娘来说,实在难以启齿。文修得她警告,又怕此事一旦泄漏,白欢喜不气疯才怪,自己也难逃保护不力的责罚,一条小命多半便要断送。
白柠说起过往,便如又回到了从前,对浪随心思念愈甚,痛哭不止。白欢喜早得江湖传闻,听说浪随心凭一己之力瓦解了冷忘尘的阴谋,大喜过望,自己苦心经营的无德帮总算保住了,至于浪随心的生死,他倒不如何关心。白柠却不同了,她不可能想到浪随心等人已经逢凶化吉,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最后索性把自己关在白老夫人的佛堂里,似乎动了弃世的念头。白老夫人对浪随心印象极佳,听闻恶耗,也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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