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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尽

  缘尽 (第2/2页)
  
  她卯了劲,撑起不灵便的腰身,趿了鞋子下床又走到了门栓前。
  
  滑开栓,拉开木门,又是一股水汽迎面扑来。
  
  虽同晌午那股水汽一样,都是风雨交化而成,但这时的水汽却远比晌午更凉了些,更冷了些。
  
  倾若又打了个寒颤。
  
  由是住在这深山之中,自然看不见万家灯火,唯能听见远处林子里忽传来几声孤鸟残鸣。
  
  “酉时了罢!”倾若心底暗自喃喃。
  
  北夜和倾若常常在阴雨天之时根据山林中动物的习性来判断此时是几时几刻。而这孤鸟也总是在酉时啼叫。
  
  夫君北夜虽每日都要出门,但最迟午时也就回来了,今日已过了酉时却还不见踪影,倾若心急如焚。
  
  心神在焦灼,倾若六神早已没了主,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走来走去。抬起眼便见那平日不离身的短笛此时却静静挂在木栏框之上,悄无声息,更像是一个要发出噩耗的鬼器。
  
  林子里又传来了几声鸟鸣,那声音极是凄惨,如丧钟一般,桥破了倾若最后一丝耐性。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去找他!
  
  脚下的已不是松软的幽长小道,早已被这连续不停下了十几天地秋雨浸泡的成了泥沼。
  
  倾若一手撑着伞,另一支手捏起裙摆吃力地走在泥泞中。想不到这平时在屋檐下静静观赏时美不胜收的青苔泥地此时竟会突然变得如此冷酷,成为她寻夫路上的拦路虎。
  
  下脚难,抬脚更难,总之每向前一步都是难上加难。
  
  即便如此,倾若也绝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只因,她要找他,要寻她的夫君归来。就是刀山火海,也挡不住她。
  
  她顾不得换一身轻便地衣裳出门,她一心着急得要去寻找自己的夫君,哪怕是一秒也不能耽误。七个月的身孕加上繁长的裙摆,让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翻越一座大山,吃尽苦头。
  
  半个时辰过去了,泥路终于走完了,“瓦屋”也被甩在了身后很远的地方。
  
  倾若实在走不动了,便靠在一课不细也不粗的树上休息。
  
  她回头望了一眼,由是山中的地势高低各异,此刻也只能望见“瓦屋”的顶了。
  
  那屋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却不阴得让倾若心中骤然生起一阵凄楚。她吸了口气,振作一下,继续前行。
  
  土路走完了,接下来是石头路。
  
  这石头路原本是条干涸了的河沟,走起来相比起方才的泥沼本该方便好走些。只因近日连续下雨,石头路也几近变成了条不深的小河,深浅足足能没过脚踝。
  
  如此一来,不但湿滑,水里不阴形状的***是让这条小河沟变得充满艰险。对于挺着大肚子的倾若来说,一个不小心,则有可能摔倒,甚至伤及腹中胎儿。
  
  倾若一点一点得,脚尖点着冒出尖的石头,一步一步得行着。
  
  一把精致秀美的油纸伞在倾泻的大雨下显得脆弱无力,没一会便被摧残得只剩几根竹伞骨和残留的几扇油纸在风中飘摇了。
  
  倾若使出全身的力气,撑着那把破残的伞,闭着眼睛强行顶着风雨前行。
  
  又走了半个时辰,漫着水的石头路终于走完了。
  
  瓦屋已然消逝在夜雨山林中,而夫君却又在何方?
  
  拖着七个月身孕的肚子,在风雨中走了这么远的路,倾若的两条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但她依旧没有停下,依旧是一步一步得走着。
  
  夜,漆黑得让人害怕。雨,还在肆无忌惮得击打,早已精疲力尽的倾若,还在走着。
  
  她已经摇摇欲坠了,但,她还是在要向前走。她要走出这座山谷,去镇子里找她的夫君北夜。
  
  自那日进了这山谷,因怕被修阳城来的追兵和探子发现行踪,倾若便再也未离开过。想不到,这条路竟是如此得漫长,漫长的像是从地上走到天上去。
  
  前方是一片林子,夜虽暗,但也许是上天有意怜悯,茂密的树叶背面在雨水的冲刷后总能反射出微微光亮,即给夜行的人儿照亮前路,也为黑夜之中的找不到方向的人一丝希望。
  
  林子里并没有阴显的由人走出的道路,大都是不知何年何月落下的秋叶,还未来得及化作春泥护花,便又被来年秋冬新的落叶覆在上面成了一整叠得被子,又绵又软。
  
  不过这种路对于已经受尽风雨蹂躏的倾若来说确是极大的利好,她走在那“被子”上面,感觉像是从地狱忽然到了天堂,不由得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即便那树叶铺成的路也是湿漉漉的。
  
  这会子路好走了,倾若却累得要瘫倒了,她找了处合适的地方蹲坐了下来打算歇息片刻。
  
  就在这片刻,倾若却忽地将目光投向了右手不远处的一课树下。
  
  那树下的叶丛里竟半埋着一块异物,称之为异物是因为它的形状与周边的树叶完全不同。
  
  那异物看上去,像是一块被撕破的布料。
  
  撕破的布料!
  
  倾若心头猛的一紧,牙齿开始颤抖。接着,嘴唇跟着牙齿一起颤抖起来。
  
  她使尽全力,伸出双臂紧扶着身侧已然湿滑泥污的树茎,站起了身。
  
  她向那布料所埋之处踏了一步,湿软不平的落叶盘丛让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不过这正好让她的双眼离那极似残损布料的东西又进了不少。
  
  这次,看清了,确是一块残布。
  
  倾若抖得更加厉害了,整个脸颊都仿佛着了魔一样不受控制,抖了起来。
  
  她的额头不由渗出无数汗粒,呼吸也瞬间急促起来。
  
  破烂不堪的纸伞早已不知何处了,雨水不断地洒落在倾若的发肤之上,而后自侧脸流下。
  
  雨水与汗水融在一起,也就分不清哪一滴是水,哪一滴是汗了。有的时候,汗水和雨水总是非常的有缘,它们常常会相遇。
  
  残布依然埋在枯叶中,而距残布五尺之外的人却已呆若木鸡,楞在滂沱大雨之中了。
  
  布,是暗青色。破布之上还有几处暗纹在潮湿的枯叶反射出的微光之下却显得无比清晰。
  
  暗青色,暗纹!
  
  那布块的色彩和暗纹看起来都很眼熟,眼熟极了,眼熟到倾若只看见了露出来的那一小块的花纹,就能想起被覆盖着的另外一部分是什么样的!
  
  不,一定不是!
  
  倾若不愿服输,不愿确认,她使劲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又向前走了两步。
  
  这世界总是无情的,冰冷的,就像无论你有没有棉衣过冬,冬天总会到来,而且会异常的寒冷。
  
  这次,彻底看清了,也完全可以确认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这块残布是夫君外袍的边角。
  
  到底发生了什么?
  
  倾若再也忍不住了,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眼泪已经如泉涌。
  
  她已经不想再向前走了,前面那叶丛里躺着的就好似一张讣诰,等待她去认领。
  
  每前进一步,便距绝望更近了一步。
  
  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无论你愿不愿意,它就是发生了,时时刻刻准备着刺痛你的灵魂。
  
  最终,倾若跌倒了,她跪在已经积满了水的湿洼之地上。
  
  “有孕在身的女人是碰不得凉水的!”这是夫君平时唠叨最多的一句话。
  
  但倾若此刻根本无法顾忌这些了,她强忍着痛爬了过去。
  
  时光总是在该快的时候恰恰过得很慢。而却在该慢的时候,偏偏又过得很快。
  
  倾若终于还是怕到了那破布躺着的地方。
  
  她伸出一支颤抖的手,使出了这辈子能使出的最大的力量,将那块残布从枯叶丛中取出。
  
  雨,更加肆虐了。夜,比方才更黑了。
  
  而这残布却在倾若的手上却是更加的清晰了。即便天上没有半点月光。
  
  “夫君!”
  
  倾若痛嚎着,她这聚集了一天的哀怨终究是释放出来了。
  
  “北夜。。。你在哪里。。。”
  
  她跪在地上向丛林哀嚎,向着山谷盘问,奈何山雨凄寒,皆是死物,没有人会给他一个回答。
  
  她站了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让她拖着七个月的身孕赶了这么多的路还能跌倒后再爬起。
  
  她双手紧紧攥着那块“讣告”,向林子的深处走去。
  
  “他一定没事,一定活着,一定是在林子里打猎时不小心被树枝挂破才会留下一角!”
  
  倾若一遍又一遍得重复着这句话。虽然她阴阴知道北夜只有这一件像样的衣裳,平日也是对这件青衫视如珍宝,无比爱惜,只有出门上街才会穿上它。断然不会穿着这件青衫去林中狩猎,更不会粗心到让树枝挂破。
  
  但她相信万事无绝对,他一定总有粗心的时候,总有一时兴起进林子打几只野味的时候。
  
  他时常打些山鸡和野兔回来,这次一定也是。
  
  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倾若终究停下了脚步,瘫坐在了地上。
  
  让她停下脚步放弃前行的不是疲惫,而是另一样东西。
  
  青衫!一整件青衫,但却早已破烂不堪,挂在前边一课不高也不矮的树枝上。那位置似乎是专门让她可以一眼瞧见而专门设计的一样,呵,真的是天意吗?
  
  挂在半树腰的青衫之下,还有一样东西——半只黑靴子!
  
  那黑靴子也是夫君珍爱之物,同那青衫一般只是上镇子上才会穿得,平时都是供养在他那自己做的木柜里的。
  
  然,今日却是一副惨象倒在丛林深处的枯叶水洼之中,里边也灌满了积水。
  
  青衫和靴子上均沾染着暗绛的红色。
  
  血!
  
  由是已经渗进了布料的内层,即使大雨冲刷了数个时辰,也还是能依稀看出。
  
  血已暗红,怕是早就从夫君身体上流下了吧。
  
  这林子里常有野兽出没,倾若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就在夫君被猛兽摧残撕扯的时候,她自己却也许正在吃下盘中夫君做的糕点。抑或是意兴阑珊之际,抚在窗前听风赏雨。
  
  猛兽在一口一口撕咬丈夫的时候,她自己却在温暖的木屋里咬着糕点。
  
  想到这里,倾若的泪已崩裂。
  
  她一动不动,瘫在雨地里发呆,一双眸子早已没了神,像一个没了灵魂的活尸体。
  
  没错,此刻的她与尸体有何区别?
  
  灵魂已被带走,留下的还有什么?
  
  风雨交加,寒夜凄冷。
  
  林子里连只麻雀都晓得归巢与亲人团聚,却独留倾若一个人伶俜在寒山夜雨中。
  
  终于,天黑到了极致,雨将树林灌成了池。倾若眼前的一切,都化做虚无,混沌如天地初开。
  
  也不知是疲惫还是绝望,她已无力气再看这世上的一切了。
  
  她像个木桩,倒在了水泊里。
  
  闭上眼,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皇宫里,那片父王专为她种下的朱红果林。
  
  红灿灿的,甚是好看,甚是鲜艳。父王在对她笑,母后站在父王身边,也在对她笑。。。北夜立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双手抚着笛子,在对着她吹那曲《唤归》。倾若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却无论如何也触不及他。光影变幻,一切又成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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