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絮语 (第2/2页)
这篇小说就在第一届全国优秀小说评奖中获得一等奖。从此就开始了我第二次以笔耕为业的生活。
二十多年我没写小说。整整十年没读小说,重新执笔后就有个“今后小说怎么写法”的问题。二十年划入另册的生活,使我对人生,对艺术有了不少新的感悟。虽然我年轻时受的苏联式文学观念教育,在我终生都会留下烙印。但从主观上说我极力追求“变法”。一是更多的注重文化性,可读性;二是对人对事坚持我个人评价。前者的试验是用北京话写北京人;后者则表现在把视点转向一度被排斥在文学描写对象外的凡人小事,芸芸众生。这样就写了《话说陶然亭》、《双猫图》、《那五》、《烟壶》这个系列的作品。同时我也不想放弃我积累了多年的战争生活和域外生活。这就是《据点》和《别了,濑户内海》等几篇。所以我的小说有两套笔墨。写北京的和写京外的。我重视文学对人们精神修养的影响,却不大相信它“干预生活”的作用与能力。我很少写这类东西。我本质上是个守旧的,想赶新潮也赶不上的人。外边世界不管对各种新浪潮,新流派喊得多热闹,我仍照我会用、爱用的方法写。有时偶而弄点新花样,只是为了开个玩笑,试试新潮写法到底有多么神妙,是否就可望而不可即。《荒寺》就是这类东西。
其实我心里更喜欢散文。尤其是年纪进入“老而不死”阶段之后。散文写起来没太重使命感。不拿架子,不装学问,神聊闲侃,自娱娱人。但我这本散文集里并不都是这类东西。究竟我是从四十年代走过来的人。既没有超人,先知,思想家的天分,又曾经很想作个标准而又听话的青年(我曾是北京市的优秀青年团员)。受时代潮流的影响,不论在思想上,观点上,文风上都曾有过错误的,有害的表现。这些文章我也选了一点在集中。一是老实向读者承认自己手脸并不像有的朋友那样天生洁白和一贯不受污染,二是自愿当个反面教员,使别人看到后不再喜欢那样的观点和那样的文风。
最后说说这本“长篇”。这本长篇是偶然的产物。我曾想写一本类似回忆录,记实体长文之类的东西。想得很好,可一动笔发现不行。这要写到许多跟我发生过关系的人。从中央领导级的干部,前辈名家,当代红人,到三教九流的朋友故旧。如果个个都歌功颂德,说他们都完美无缺,就没说实话;如果涉及点不足处,哪怕是小枝小节上有常人都有的弱点,甚至只是别趣,都会惹来麻烦。更不用提有些事连我也觉得该为长者讳,便放弃了整个计划。但五十年代之初,我随中央民族访问团进入凉山一段经历,在我一生中是难以忘怀的一页。那时凉山还原封不动地处在奴隶社会阶段。一般的汉人还很少有像我们深入进去、与奴隶主同吃同住生活几个月的。只怕有些情况现在的凉山彝族青年人都不大了解了。前些天我和吉迪马加谈起来,他告诉我,由我们带出来学习的一位彝族小姑娘曲木阿呷后来成了丁佑君式的女烈士(丁佑君烈士牺牲当时我们也被土匪围困在西昌城内)。有一位和我们合作过的奴隶主出身的干部,还在一次谈话中提到我的名字。这使我有点动情。我就把这段经历加上想象与虚构,改成了一本小说。我不知道这本小说会成功还会失败。但我想为读者提供一点创业艰难的画面,这目的总该能达到。
一九九三,五,十八。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