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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老二佚闻

  业老二佚闻 (第1/2页)
  
  敝友业次雄,排行第二,外号就叫业老二,忠厚而愚钝,趣闻颇多,记之以供谈资,足可解颐,不伤大雅,劳作后抚掌一笑,轻松神经,亦文学之一功能也。
  
  一 排队
  
  经济政策在农村一落实,城市的副食品供应活跃起来了。菜市场出现了活鱼。
  
  星期日,大儿子从大学回来,二女儿从婆家归家,老伴叫业老二买几条活鱼,举办个小小家宴。
  
  老二一清早身揣月票,手挎竹篮,来到菜市场,鱼还没卖,长队已排成。他看看巨大的帆布水池中,鱼确是活蹦乱跳,而且数目比排队的人多,便安然点着一支烟,排在队尾默默观察这一字长蛇阵的成员:有戴着眼镜,手捧书本念外文的;有挎着草包,两手不停织毛活的;也有三三两两闲聊逗趣的。距他七八个人前边,有两个老头最引人注意。一个戴着花镜,两眼望天,一个手捋胡须,弓身向地,在用嘴下象棋:
  
  “炮二平五。”
  
  “马二进三。”
  
  “卒三进一。”
  
  “……”
  
  菜市场电铃响了,忽啦一声,人们乱了营。等整理好队伍,售货员开始卖鱼时,下棋的两个老头之间就多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婶。人们没有理会。过了两分钟,大婶身边就又来了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婶,您买鱼?”
  
  “是啊,你大叔今天倒休。”
  
  “我替您排着吧。”
  
  “你站会儿,我抓空儿买点肉去。”
  
  大婶换了姑娘,姑娘身旁可就又来了三个小伙。
  
  “顺子,昨儿怎么没露。”
  
  “我哥回来了,妈叫我给他洗衣裳,他不洗叫我洗。”
  
  “哪个哥?”
  
  “亲的干的?”
  
  一边说笑,三个人就站在了姑娘身边,然后又站到姑娘身后,转身之间两个下棋的老头之间就隔着四个人了。两眼望天的那个老头就把视线转到了地下,看着这四双穿着高跟鞋、捷克式皮鞋、三接头皮鞋的脚,把嘴撇成一张弓,弓背朝上。
  
  大婶买肉回来,仍站在姑娘前头,两个下棋的老头之间就隔上了五个人。后边七嘴八舌地喊起来了:
  
  “喂,别夹楔呀!”
  
  “排队,排队!”
  
  穿捷克皮鞋的小青年把腰一插,问道:“说谁呢?”
  
  “就说你!”
  
  “我们早排着了,我们四个一块来的,我们去买烟去了,你问她!”他指了指那姑娘。
  
  “她也是夹的,我们一早在这儿排队的时候,谁看见她了?”
  
  “一早?我昨晚上就来了!还没看见你呢!”
  
  “喂,喂,那老头你说话呀,在你前边夹楔你得管哪!”
  
  “谁管?”望天的老头回头问,“我?”
  
  “你呀!”
  
  老头笑了笑,又把眼转到了天上。
  
  后边的人有说的,有骂的,有大义凛然加以斥责的,有小声埋怨社会风气的。那姑娘和几个小伙假装听不见,把头聚在一起,故意的大声说笑。并且掏出一把葵花子,边说边嗑,往四处唾皮儿。
  
  看看卖到前边那个大婶面前了。望天的老头两手一背走到了售货员面前,慢声慢气地说:“姑娘,我提个意见。”
  
  “什么事?大爷。”
  
  “从这个大婶起,到我为止,这中间五个人可没排队!”
  
  “是没排吗?”
  
  后边的人就喊:“没排,没排!”
  
  “谁说我们没排?”
  
  “没排怎么到这儿了?”
  
  三个小伙子,分成两头,一个转脸朝后边的人争吵,两个一左一右把望天老头夹在中间,穿捷克式皮鞋的小伙冲老头说:“老家伙,可别找不自在!”穿茄克衫的却推了他一把,冲老头说:“您不就是买鱼吗!您先买,这行了吧,您买完我们再买!”
  
  “不行!”老头摇摇头,“吃鱼事儿小,讲道德事儿大。今儿格这鱼我不买了,免得人说我为了吃口鱼争吵,可这秩序我得维持到底。我后边那位同志,你上来,从你这儿卖!”
  
  “嘿,老小子,故意将火哪!”
  
  “我教训教训你!”
  
  捷克式皮鞋伸手就抓老头的脖领,老头一闪,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腕往后一带,随手朝他背上一掌,“啪!”那小伙踉踉跄跄抢了几步跌在地下。“茄克衫”从背后伸手去打老头的后脑勺,老头一转身先朝他肚子踢了一脚,“茄克衫”低头去捂肚子,老头就势把手伸平,像举刀切菜似地朝那小伙脖颈上一砍,小伙哎哟一声跪了下来,排队的、卖鱼的、看热闹的都惊住了,一时间反倒静了下来。
  
  “过来!”老头朝那第三个青年和那姑娘招手。那两人急忙就往门外跑,老头说:“别跑,跑了我追上可揍你!过来。”
  
  这时围看的人已经站了不少,大家连喊带斥责,帮老头助威。那两人吓得站住了。老头说:“你们俩一人扶一个,咱们上治安小组去!劳驾,哪位已经买完了鱼的,跟我一块去,作个证明!”
  
  就有三两个人踊跃地喊着:“我作证,”“我作证,”“走!”忽忽拉拉,一窝蜂似地往店后办公室走。观客中有两人这时抖出红袖标,拦住大家说:“各位止步吧,我们在这儿观察半天了。除去这位见义勇为的老大爷,别人都不必耽误功夫了,不用旁证,我们就是见证,大家散了吧。”
  
  人们就像聚起来时那样,转眼的功夫又散了,一切恢复了正常。轮到业老二买鱼了,总共剩下三条,不到二斤。也不像前边卖的那么水灵活现。业老二毫不计较,掏出钱来把鱼买下,售货员用马莲穿鱼的时间,后边排队的人带着遗憾的神情散去了。业老二接过鱼,并不走开,站在柜台前四下里张望,足有三两分钟,他大叫了一声,“喂!”大步奔到卖豆制品柜台前,抓住一个老头说:“我这眼没准,打听一下,你刚才是跟那位老大哥空嘴下棋了不是?”
  
  “是我!”
  
  “我们平日有交情没有?”
  
  “三天两头在公园见面,说不上深交。”
  
  “那就麻烦您,这鱼不该我买,他去跟那几个小青年打官司去了,才少了个空当,轮上了我。这鱼我不能要,劳驾您把它交给那位老大哥!”
  
  “得,好好,够意思。可一共多少钱?我先替他垫上。”
  
  “一块五毛八。”
  
  大概这老头钱也不多,数够一块五毛八交给业老二,自己也不再排豆制品,提着鱼上后店找他的棋友去了。业老二长舒一口气,觉得心平气和。打算买点别的东西,免得空手回去又遭老伴数落。他站在几个柜台之间东看西看,拿不定主意。一位穿白工作服的姑娘提着两条又大又鲜的鱼走了过来说:“老大爷,整二斤,拿钱吧,一块六!”
  
  “哟!”业老二望望鱼,又看看那姑娘,这是怎么个碴?
  
  “不瞒您说,我家里要办事,我给自己留了两条,这个作法不对。我要不留,这两条理当排队排到您这儿。今儿的事我挺受教育,鱼您拿走,回头我还要主动写个检讨!”
  
  这么一说,业老二认出了原来就是卖鱼的那个姑娘。看她那脸色红涨,说话羞惭的样子,心中倒有点不平静了。
  
  “既这么着,鱼我买下。”业老二核计着说,“可我一条就够了,我转让你一条总可以吧!这不犯纪律吧?”
  
  “不,我不要了。”
  
  “那我送你一条。朋友赠送,可不犯纪呀?”
  
  “我过意不去。”
  
  “没说的,五讲四美,总有个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没说的,你拿走吧!”
  
  那姑娘只好收了一半钱,拿着鱼走了。业老二想想,还不放心,特意到卖鱼的柜台上作了声明,说那条鱼是他自愿匀给女售货员的。柜台里的说:“我们都看在眼里了,待望您以后多提意见,监督我们的工作。”
  
  “我不行,全靠那老头,他真有两下子!”
  
  “吓,那是谁呀?太极拳老师,有名的陈望天!”
  
  二 吃饭
  
  从那次买鱼后,业老二与望天老汉又见过几面,成了朋友。一天两人在前门大街碰上了,业老二向老头请教练武之道——近来他总咳嗽,偏头痛,打算练练武功了——谈的挺热烈,不觉到了吃饭时间。业老二诚心诚意请望天老汉喝两盅。老汉是爽快人,稍微推辞一二句,就随他去了。
  
  两人顺着护城河走了不远,就看到一处新开张的小饭铺,楼上楼下两层店堂,摆有十几副桌凳,倒还干净整洁。他俩挑了个靠窗的圆桌边坐下,圆桌四周放了七八个凳子,全空着。一个二十上下,长相俊俏,举止麻利的小服务员跟了过来:
  
  “要点什么?”
  
  “炸丸子,宫保肉丁……”
  
  “您稍等,这就行了。”
  
  “肉片青椒。”
  
  “不要了,不要了!”
  
  “你们到底要什么?”俊俏的服务员作了个不俊俏的表情,把铅笔和菜单往桌上一扔,抡起膀子用斜眼看他们。
  
  这两个老头是不大会看神色的,仍在你推我让,最后总算商定了菜码。服务员写下来,接过一张五元的票子走向收款处去了。望天老头忽然又灵机一动说:“服务员同志,那个榨菜汤不要了吧!”
  
  业老二问:“为什么?”
  
  望天老汉说:“喝碑酒了,哪还有肚子喝汤!”
  
  业老二说“倒也是。”
  
  服务员从远处白了他们一眼说:“我早写上了。”
  
  望天老汉说:“你再擦了不就完了吗!”
  
  服务员把头一摆,不再理他们。
  
  天色接近晌午,陆续上座,圆桌转眼间坐满了。服务员来来去去收钱,写菜单,不再理这两个老头。过了半刻,第一批菜上来了,服务员把一碟炸丸子、一个宫保肉丁放在业老二对面远远的两个客人身旁。那客人说:“我没要这个菜。”服务员毫无反应,扭身上别的桌送菜去。这个桌上的人看来看去,都不是自己要的菜,谁也不伸手,望天老汉说:“老弟,这两菜可像是咱们要的!”业老二说:“老兄,放的可不是给咱们的地方哪,吃错了怎么办?”
  
  菜陆续地做好,服务员一趟趟端送,一会儿圆桌上的客人面前都有了菜了,只这两个老汉面前还空着。望天老汉看看那两盘已经冰凉、油脂发凝的菜说:“这准是咱的,吃吧!”
  
  业老二叹口气说:“吃!”
  
  两人下位置把菜端过来,喝起碑酒,不一会儿饭也端来了,别人面前各放一碗,余下两碗又放到了原先放两盘菜的地方。老头这回有了经验,不再傻等,把饭求对面的人推一把,接来吃了。这时服务员手中抓着一把钱,哗啦一声,连票子带硬币又扔在放饭的地方。老二伸手要去抓,望天老汉拦住了他。
  
  “钱可不能乱动!你知道找多少?找谁的?动一下她说少了怎么办?”
  
  “那怎么办?”
  
  “等一会儿问问她。”
  
  饭吃完了,服务员过来收桌子,望天老汉就问:“我们还得找钱吧?”
  
  服务员眼皮都没抬,把碗收起来走开了。
  
  两个老头你冲我摇头,我冲你叹气。圆桌上的人吃完饭后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两个。服务员拿着把条帚大声说:“没吃完的快吃,吃完的请走,我们还休息呢!”就从两老头脚下扫了起来。
  
  业老二问望天老汉:“怎么着?还等找钱吗?”
  
  望天老汉说:“我看别等了,不过这钱是找谁的他没交代,咱不能收。”
  
  业老二说:“那好办,咱们留个条,说吃完饭没找钱,没功夫再等了。留个地址电话,他们多早晚有空找钱通知咱们一声,咱们来领!”
  
  业老二从电话本上撕下一张纸,照所说的写好,走到办公室门口,敲敲门,一个老年人探出头来,他把条子交了,并说明原故。那老年人立即出来,满脸堆笑地说:“我们领导不在,我是夜班打更的。这些青年确实态度有时很不好。我一定把意见转达。依我看您还是把桌上的钱收下吧。不然您不是还得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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