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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笼山》一曲谢知音

  《铁笼山》一曲谢知音 (第2/2页)
  
  后来到剧场给民工唱,沙慧斌动员三胜再唱一场,这场可就唱砸了。三胜说:“不行,一进戏园子我的毛病又犯了,还是打我的下串吧!”
  
  从那以后,三胜再没唱过主角。要说当教习,他能说全堂。从主角到两边站的,他都能说出子午卯。
  
  李会民听沙慧斌讲完,就皱着眉头说:“就算他会唱,难道他当年怯场,现在就不怯了?”
  
  沙慧斌说:“我看了本书,那上头说这是一种病,是能治好的!”
  
  “那好办,要上哪儿去治,我们都批准。”
  
  “治这病不用大夫,要靠亲人和朋友。您也算一个,说不定还是主治大夫!可这种事,劳动首长不大合适。”
  
  “我是什么首长!在专政队我跟三胜是难友:一块放猪的!我在那儿得肠炎,他背着我上茅房,替我系裤子。他有病我就不能帮忙?你说怎么个治法吧!”
  
  “一句话,提高他的自信心。”
  
  “行!让我试试。”
  
  李会民回到滨江市,一时可顾不上三胜的事。他先处理几件重大的工作,又主持确定精简方案,最后自己打了报告申请退休,和市委书记谈了话,这才安排三胜的事。
  
  三胜也年近六十,现在当个顾问,无非是给青年抄抄功,说说戏。本来他在事业上无可无不可,所以过得倒也安逸自在。这天他正抄青年们练毯子功,团长陪着个人进来了,悄没声地在他身后站着。三胜并没在意,后来从练功的孩子们那眼神上看出有点不对劲,回头再看,才认出来的是市长——在专政队归他照料的李胖子。
  
  “今儿个来视察工作?”
  
  团长说:“市长专门来看你的!”
  
  “可别这么说,市长同志……”
  
  “我说三胜,咱当初在专政队可订有条约,谁处境变了也不许翻脸不认同志。我今天一进门你就左一个市长右一个市长,想跟我划清界限是怎么着?”
  
  屋里人全笑了。有的是真笑,有的是陪笑,唯独三胜没笑。他反而想哭,不知怎么闹的,他心里总觉着今天这个李会民已不是当年那个李会民了,可人家还当真没变样!
  
  李会民说:“你忙,我不扰你,今天中午我上你家找你去。你预备饭,我带酒。就咱俩,我跟你说句体己话!”
  
  “别、别,你这会儿才通知我,我准备不及。改个日子吧!”
  
  “你甭准备,刚才我看见外边卖豆腐,来上一斤。什么也别放,白水煮,完了蘸咸菜汤辣椒面就行。一言为定了!”
  
  三胜的女人,原是唱刀马旦的,文化革命坏了腰,如今也在当教员,做菜很有两手,说是来不及准备,也还弄了满满一桌子。
  
  李会民把带来的五粮液打开,让弟妹、老三同饮一杯。——这位市长地下工作干惯了,确留下点江湖习气,开门见山说:“前几天,我刚领导学习了个文件,反对走后门。今儿个我得犯点纪律,走你个后门儿!”
  
  三胜说:“你这市长在这件事上还没我明白。患难之友,互相协助,这不叫走后门。什么事?是要看戏不是?”
  
  “不错!”
  
  “小张君秋在这儿唱《诗文会》,票不好买,你又不愿搞特殊,对不对?几张吧?归我,我拿钱买。”
  
  “我不想听《诗文会》。”
  
  “听什么?你点。小张叫我师叔,我点什么她不敢驳!”
  
  “我听《铁笼山》!”
  
  “什、什么?叫青衣唱《铁笼山》?您叫我开飞机好不好?”
  
  “三胜啊,如今中央有精神,要精简,我双手拥护。老党员不能不带个头吗?我申请退休了。”
  
  “这怎么说的?”
  
  “退休之后,我不想再住城市,想回我老家去;又清静,空气也好。我多少劳动点,能在社队起点作用。自己也多活几年。”
  
  “那倒敢情好了!”
  
  “可以后我就没多少机会进城看戏子。这几年我别的戏也看了不少,唯独这《铁笼山》,自从抗美援朝的时候,沙慧斌到这儿唱了一出,别人再没唱过。我想临走前看一场,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一回了!”
  
  “这可难了!没人会呀!”
  
  “你会!”
  
  “您听谁说的?”
  
  “在专政队母猪下崽的那天晚上,咱俩值夜班。你在猪房里给我连说带比划,有这回事没有?”
  
  “有,可那是随便比划,要真唱……”
  
  “怎么样?”
  
  三胜的爱人说:“他有个毛病,影范儿!”
  
  三胜解释说:“就是一坐正位就怯场!你找角儿去。我当下串。”
  
  李会民说:“一不卖票,二不要人多,咱们机关开个联欢晚会。前边大伙出节目你看,最后你出节目咱们看,这总行吧!出什么笑话也是内部联欢,不算出丑,只当是逗笑,有什么关系?”
  
  三胜还在支吾。他爱人说:“你平常总提老李长老李短,老李要退休了,这点意思你都办不到,可也太说不过去。你也多年不登台,自己过过瘾也好么!去吧,你上,我给你跟包去。”
  
  三胜想了想说:“《铁笼山》要紧的无非是一个‘观星’,一个‘起霸’。因为后边开打没人傍我,只能取消。‘观星’我有把握,沙先生指点过我,我也还拿得起来。可唯独这《铁笼山》‘起霸’要打大铙,嚓、嚓!那玩意一响我就觉着我不够范儿!”
  
  李会民说:“那好办,咱不打大铙就完了。”
  
  “不打大铙还叫《铁笼山》吗?”
  
  “联欢晚会么,不必太认真。我把戏看了,满足心愿了,打不打大铙不在乎!”
  
  “咱说好可不请外人!”
  
  “你怎么这么唠叨?”
  
  “我怕现眼!”
  
  “唉,三胜啊!要说现眼,在台上出点错,落声倒好,比我背着大牌子游街怎么样?比你撅着屁股挨斗怎么样?”
  
  “那不能比!”
  
  “看啊!大江大河都过了,你怕这小沟小坎?”
  
  三胜一横心答应下来了。他说:“那年给志愿军唱,我一心扑在战士们身上,居然没出错。这回扑在你老头身上,您要退休,我尽尽义气!什么时候?”
  
  “早呢!阴历年三十,你准备得及不?”
  
  “还一个月呢,行!”
  
  剧团领导不知得了什么口风,打这天起抄功换了别人,让三胜安心准备“过年的课程”。三胜在家关上门练戏,竟谁也没上门打搅。临过年前几天,团长来找他一趟,不露声色地说:“年三十市政府请咱们参加联欢,叫咱出个节目。你凑合一出吧!要用人、用场面,你自己找他们。这又不是正式演出,团里不过问。什么戏你自己定,我不管了。”
  
  三胜找人说戏、配场面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三胜有点起疑,问打鼓佬:“你们怎么都孝顺起来了?得了什么密旨吗?”打鼓佬告诉他:“‘***’说咱们是臭狗屎,一群废物。这几年净演大路活,还真没露露咱们的本事!我想趁着你这出《铁笼山》打出点水平来,打‘***’一个耳光,给老艺人争口气。也让小青年们知道,别刚会打急急风、慢长锤就自以为天下少有。这里学问深着呢!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反正就是这个打算!”他问配戏的青年演员:“你们平常耍歪吊猴的,怎么这回学乖了!听什么风声了?”那青年笑笑说:“老师,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平日教功,都是您抄我们走,看不出老师的真本事。我们以为您左不过耍嘴皮子的玩艺,真叫您上场怕连个‘虎跳前扑’也走不下来!这回对戏把我看服了!老师功底就是厚。以前光听说杨派武戏如何如何,从没见过,今儿一见还就是绝!”
  
  人们不知不觉改变了对三胜的看法。三胜不知不觉也改变了对自己的估计。年轻时一招一式抠搜实了的功夫就是不走样儿,苦没白吃。他嘱咐自己,只要保持这股心气,不致于再出岔儿。这个晚会也弄得别致,上半截大家围坐在几条桌旁吃着糖果闲扯。京剧团的人和市府干部们杂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中间插上做游戏,输了表演节目。公安局长输了,上去变戏法。人们捉弄李市长,击鼓传花偏到他那儿停敲。他上去唱了一段《追韩信》。这平等、友爱、亲切的气氛,使三胜早把怯场二字丢到爪哇国去了。
  
  下半截是三胜的《铁笼山》。为了叫他化装从容点,前边还垫了个《小放牛》。轮到三胜出场了。他在上场口“嗨”了一声,李市长就带头喊了一声好。接着亮相,“起霸”,每个节骨眼都没白落在地下。三胜兴致越来越高,心想李市长这是最后一次看这出戏,自己唱完这场也就跟这戏永远分手了。千金好找,知音难寻,铆上劲儿唱吧,到“观星”这场,劲头鼓到了十分。
  
  一记小钹响过,起了笛音,那著名的《八声甘州》起唱了:
  
  “吓!怎当俺场威奋勇!”
  
  三胜多年靠打下串吃饭,从不吊嗓,出乎他自己意外,这嗓音却又洪又亮,使他想起开蒙学戏时那场《武家坡》了。他咬咬牙思忖道:也罢,这一辈子开场时跌了一跤,临刹戏了能爬起来也是造化,也对得起自己这一生了!
  
  底下鼓了阵掌,掌声落时,李市长发现这姜维在发呆、走神,没有随笛声接下去。他急了,大声叫道:“唱得好啊!”
  
  三胜微点了下头,随着那一个个铁浇铜铸般的身段,边舞边唱了下去。
  
  ……“鞭梢指处,神鬼教惊恐,三关怒轰千里震,八寨平吞一扫空。旌旗飏,剑戟丛,将军八面展威风!人如虎,马如龙,伫看一战便成功!”
  
  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下去。老年人的心情在这载歌载舞的表演中被祖国传统文化所带来的自豪感融化了;中年人由此想起了祖国光彩夺目的历史和更加光彩夺目的未来;青年人呢,啊,青年人头一次发现除去迪斯科、室内乐,我们中国也有这么好看的艺术。虽然不懂他唱的是什么意思,可瞧那一个接一个像雕塑似的舞姿,美呀!
  
  歌停了,舞住了,掌声像海潮似地在大厅里咆哮起来。有个人说:“你看,够累的,都出汗了!”李市长看了看,那汗珠都聚在眼眶下边,顺着勾了油彩的腮边往下滚呢。老头也掏出手绢,擦了擦眼。
  
  晚会散后,李会民拉着三胜的手叫他上家里去。三胜知道李市长老伴没了——他比市长知道得早。因为她是*****中暴死的,当时造反派叫对李会民保密。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在工作当工人。三胜说:“这大年二十的,你那里冷冷清清,不如把你姑娘叫上,上我那儿过年去!”李会说:“叫你来你就来,我有好事告诉你!”
  
  李家大门没关,推门走进客厅,迎面站起两个人来,一个女同志,花白头发,伸手对三胜说:“焦同志,我是北京剧协的,刚看了您演出,真好,祝贺您成功!”另一个架拐的矮老头,哆哆嗦嗦,一个劲地轻轻拍巴掌,说不出话来。李会民说:“三胜,这不是慧斌吗!你怎么不敢认了?”
  
  焦三胜过去细看看,连声叫:“师哥呀,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给个话儿?”
  
  沙慧斌说:“要告诉你我们俩来验活儿,你不又得影范儿吗?”
  
  三胜问李会民:“您这给我唱的是哪一出?”
  
  李会民说:“怨你不长脑袋,我是什么人?多大排场?敢自己找你点戏?不受点嘱托行吗?剧团没有上级指示能一切都给你让路吗?你想想,今天的晚会没有人安排能这样开法吗?”
  
  沙慧斌就对三胜讲起举办杨派专场的事,很感谢滨江市支持。
  
  三胜打了个冷战说:“我可不是那块料啊!”
  
  “你是!你早该唱点正戏了,是旧社会打掉了你的自信心。你父亲也好,师傅也好,他们被失败吓住了。所以急于求成,烧火催苗,反而烤蔫了你!害得你一辈子不敢相信自己!”李会民说,“现在观众相信你,前辈相信你,你冲着受‘***’迫害这点也得争口气么!你还不到六十,还能为国家作点贡献,不能就这么教教毯子功混到死。那样你也辜负了你自己这身功夫!拿出胆子来,唱!”
  
  三胜说:“沙师兄,您得保着我!”
  
  沙慧斌说:“你是替我保持、介绍杨派艺术传统,我能不保你吗?我给你捋戏,给你把场,连勾脸全是我的事。”
  
  三胜点点头,一会儿可又满脸苦相地说:“哎哟,我一听大铙响就转向,这可怎么好吔!”
  
  沙慧斌说:“这倒不用愁,老辈唱《铁笼山》‘起霸’不使大铙。这是从俞菊笙俞先生那儿起的。尚和玉先生唱也有不加大铙的时候。不加也不算错。”
  
  三胜被借调到北京,天天由沙慧斌一招一式地重给他捋戏。有人看过响排,说:“这么个大武生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也有人说:“大器晚成。要在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年轻时不苦练,没有到老红了的一说!”这话传到三胜耳朵里,他说:“我罪是没少受,怎么以前红不了?靠的是新社会、新风尚,上下左右拉我扶我!不然我跟我爹一样,到死还是‘龙套上下手,老虎狮子狗’。我豁命也得唱好这出《铁笼山》,报答我们这个新社会。”
  
  热心的人们,正打听三胜哪天正式公演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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