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子 (第2/2页)
“在学校里画过萝卜、茄子……”
“铺灰器能画不?”
“慢慢来许行!”
“你听我说,”邱明华凑近她一步,小声说:“我琢磨一种新铺灰器,琢磨好久了,可是画不出来。咱俩一块闹好不好?”
她想起邱明华总一个人在地上划呀划的,有时站在一边看她拉铺灰器,一看就是十几分钟。
“我?你是说叫我帮你创造!”小英子又把眼睁得溜圆。
“别嚷,叫人听见!”邱明华仍旧平静地说:“咱们能先弄出个模型就好了!”
小英子抓起她的手,“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咱快点闹出来,头一个月试用,咱给它来个超额百分之二百。”
“小心,你要嚷出去,可别怪我不理你!”
在共同创造中,小英子提出了不少意见,可惜有一半都不实用。不过她可是个好助手,你只要一指点,她就懂了,作的比你说的还周全。
去工区领工资,路过主任办公室的窗户,被他舅舅叫住了。
副主任一只手撩起窗户上挂的红纱布,伸出另一只手指着她说:“小英子,多久没回家了?”
“每个礼拜拜都回呀。”她瞪着眼,理直气壮地说。
“撒谎!昨天我在街上碰见你妈,她说你够一个多月没回去了!”
小英子眨了眨眼。
“今晚就回去一趟!趁着有钱……”舅舅带着命令的口气说。
“您还怕我妈忘了找我要钱哪,我妈忘了还有嫂子盯着哪。”
“你瞧,发了三次工资都不给你妈,你反正越学越野……”说到“野”字,副主任不由地想到小英子当瓦工这件事来,别看这孩子野里野气,倒是还有头脑,走的是正路……想着,便不禁用爱抚的眼光目送着已经跑远的小英子的身影。
上个大礼拜,她们跑遍了街上的五金行,想为铺灰器买两个小轮子,结果问哪儿哪儿没有。这个礼拜,小英子还想跟邱明华一块去寻摸。邱明华说:“你趁早回家吧,没有你我也找得来!好几个礼拜不回去,大妈该见怪你啦!”又嘱咐她:“可别空手回去,叫人家说你参加了建设还‘抠门’。给你小侄买个小衣裳什么的带回去,花不多少钱,老的少的全喜欢,嫂子也夸你这小姑子贤慧。”
按着邱明华的“指示”,她到合作社买了一大包东西。汽车正好直开到她家门口。刚下车,迎面来了个打小鼓的,筐里放着个小孩玩坏了的木头鸭子,鸭肚子底下,安着四个小轮。
“喂!”叫住打小鼓的,拿起鸭子来,再也舍不得放手。连价儿也没问,递给那人五毛钱。一手夹着包,一手提着鸭脖,那鸭子身上有个簧,一路“呀!呀”地叫着,直跑到胡同口刘家豆腐店里。
“刘婶,您把这个包给我妈去吧!”
“闺女,到了胡同口上还不回去,我不管!”
“劳您驾了,我还有急事,告诉我妈,下个大礼拜一准回来!”刚才坐来的那辆汽车正转回去准备开走,她便赶快跳了上去。售票员眨着眼研究了她半天,撕了张到她刚才上车的那站的票,怀疑地笑道:“跑这么远您就为了拿那包东西换个破鸭子呀!”
忽然,不知从哪刮来的风,传说有一部分女瓦工要转业去学别的技术。小英子便偷看邱明华的言语行动,邱明华还照常上班干活,下班研究铺灰器,小英子有点沉不住气了:
“明华姐!”有天下班时,走在路上,她假装不在意地,手里甩着根柳条说:“你爱咱这一门技术不?”
“你看呢?”邱明华笑道。
“爱。可是半路上要叫你去干别的呢?你去不去?”
邱明华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正色说:“上级叫我上哪儿我都去。组织上是从全面看问题,没特殊需要,不会叫一个人改行!”
沉默了半晌——那根柳条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她又问:“要是组织上不命令你,让你自个挑呢?”
“要是我知道另一项工作比这儿需要我,我就自动走!”
那阵风刮过去了,邱明华并没调走。倒是在那架铺灰器呈报技术改进科的头两天,来了通知,组织上决定调小英子去当电话员。因为工区有个电话员调走了。知道她有一股执拗劲,青年团就把说服小英子的工作交给了邱明华。邱明华作了一整天的准备,仍然信心不强。她知道小英子爱瓦匠这一行爱到骨头里。
晚上,关了灯,邱明华就从工地工作的复杂性谈起,谈到各个组织的配合,谈到将来实行大型砌块,又谈到电话在这中间的重要性,而电话员……
小英子突然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邱明华吃惊地说:“怎么,你倒先知道了!怎么样,你同意不同意?”
“我知道工区少个电话员,刚你这么一提,我就猜着了。组织上想叫我去,是不是?”还没等邱明华回答,小英子又紧接着说:“组织决定有什么话说。你不是说过吗,要是另一项工作需要……就是不知道那技术复杂不复杂,要复杂点还好,有个钻头。”
邱明华不回答她前边的问题,只说:“我到交换台去过,一个人管成千成百的‘插销’,看样儿很不简单!”
“那咱那铺灰器呢?百分之二百!”沉闷了半天,她带委屈的声调问。
“创造铺灰器就为了咱俩那百分之二百吗?只要闹好了,推广出去,还怕别人完不成百分之二百?”
小英子没言语,憋了半天,哭起来了。邱明华跑过去安慰她,她硬咽着说:“你不用管我,我明白道理,就是管不住这只眼,我哭是哭,去还是去。”
星期一,邱明华先把新铺灰器送进技术改进科,然后把小英子送进了交换所。当天下午下班时,工段的通讯员来叫邱明华去接电话,邱明华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里边带着鼻音喊道:“你到这儿来看过吗?谁说这里技术复杂,两天就学会了。”然后也不等回话,就“吭”的一声扔下了。
过了两天,邱明华去给劳资股打电话,突然里边来了消防队,接着又来了一个什么女人,过一会儿又参加进来个四川人,电话里乱成一锅粥,于是所有的人喊起来:“喂!交换台,交换台‘怎么?’又打毛衣了。”消防队那人喊。
四川人在电话里敲起铁壶来:“喂,你听到没有?搞啥子,涮坛子嘛[注释1]……吭朗吭朗……涮坛子嘛!”
邱明华不禁想到,这一定是小英子的工作出了岔子。心里很不安。
第二天中午,邱明华准备了一肚子话去找小英子。走到交换所一问,人们说她下午两点才接班。邱明华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人们笑着说:“放心吧,她已经好了。昨晚上受了批评,她自己也做了检讨,说是以前以为这工作太简单,不愿干,现在才看出它的复杂性。虽挨了批评,兴趣倒高了。”
邱明华到宿舍去找她,在拐角的地方看见副主任正气呼呼地冲着天上喊:“你还往那儿疯,上那上头去干什么?”
邱明华顺着副主任眼光望上去,发现小英子正穿着一副脚勾,站在电线杆顶上,得意地把左手卷成个筒,朝下喊道:“我这儿学业务呢,您没见《远离莫斯科的地方》时原电话员都会拉线嘛?”
邱明华微笑着想:“我还对她说点什么呢?”
一九五六年
[注释1]四川话,“开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