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2/2页)
“爹爹爹爹,我看到一只好有趣的牛牛。”
心头大石落了地,他一把抱起小家伙,紧紧地搂在怀里。小文子贴着他的耳朵,笑嘻嘻地道:“那牛牛长得好奇怪,白脑袋,蛇尾巴,而且只有一只眼睛哦。可是它受伤了,眼睛一直在流眼泪。我找了半天才看见,它的肚子上扎了一根好长好长的刺,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刺拔出来。爹爹爹爹,小文子厉害不厉害?”
“厉害。”郭武随口应道,他觉得儿子贴在他面颊旁的脑门有些发热,忙伸手探向小家伙的脑门——果然是烫得厉害。他是个大老粗,平时别说是读书,就是民间故事都没听说过几个。此时听了儿子的话,又见小鬼发了热,他只以为小文子是贪凉得了热伤风,因此说起胡话来,便赶忙抱孩子赶回了镇里。回家之后,郭武再探小文子脑门,只觉得那热度已是降了下去,和常人无异,也就放下一颗心来。
一夜无语,待到翌日清晨,他唤小文子起床,却怎么唤也唤不醒。他一把掀开被子,伸手去搔儿子的咯吱窝,可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小文子双目紧闭,嘴唇青紫,一张素净小脸上再不见往日红润,而是泛起冰寒的青白之色。年仅八岁的小家伙,竟已是气绝多时了。
郭武抱着儿子,发了疯似的嚎,他用力地将儿子搂紧在胸口,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儿子暖和起来,可始终熨不暖。
许是听到他嚎哭,几位乡邻来看状况,不多时,连徐爷也赶了来。面对徐爷的询问,郭武说出昨日所历之事。闻言,徐爷大惊失色:“白首蛇尾,一目而形似牛,那是蜚啊!完啦完啦,小文子是遭了瘟啦!”
听到一个“瘟”字,村人们惊得纷纷向后退去。就连向来疼爱小文子的徐爷,也不敢靠近这可怜的娃儿,老者长叹一声,冲郭武道:“郭子,别怪老头子心狠。小文子不能入土,你……”
“……徐爷说不出口,但他的道理,俺懂。”陈年旧事,让这健硕的山野猎户,红了双眼,只见郭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继续说下去:
“当天,俺就送走了小文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娃儿乖巧又聪明,俺还没等他长大考状元,他才八岁,就剩下一抔子灰……怪俺,都是俺的错……”
说到这里,郭武再也说不下去,他抬起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用力地捂住了脸孔,双肩不住地颤动。
郭武所说往事,让在场众人都是怅然:最先问出蜚之下落的归海鸣,此时不言不语,他一张冷峻英气的面容,依旧是那样不近人情的模样,可他的双拳却是捏了个死紧,直让骨节都泛了白。墨白坐在桌上,抱着两条短胳膊,无奈地摇了摇毛绒绒的脑袋。而小竹则不忍地探出手,轻轻抚摸着长者的后背,柔声劝慰道:
“郭叔,请您不要再自责了,小文子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想看见你伤心难受。师父曾对我说,天道轮回,自有定数,寰宇六道,因果不爽。小文子是心怀善意,热心助人,虽然此生早夭,但老天爷的账都算得清清楚楚,一定会给他好报的!”
只听郭武闷声道:“当真?”
“当真!”小竹重重地点了点头,竟是扬起灿烂笑容来,“师父说了,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郭叔,我知道你提起旧事,心中极是伤怀。但就当是为了小文子,也为了鸿飞,你莫难受了,笑一个好不好?”
听她提起鸿飞,郭武放下双手抬起眼,正看见那腼腆清瘦的青年,正站在自己身侧。他满面忧色地望着自己,却又手足无措地杵在哪儿,似是不知该从何安慰。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遇伤心事都愁容以对,那就成面瘫啦。越是伤心,就越是要笑,笑给自己打气,也笑给关心自己的人看。郭叔,请您节哀顺变,您若悲伤难受,想必鸿飞比你更揪心呢。”
小竹的话,让郭武一怔。过了半晌,这山野莽汉用手背抹了抹眼,伸手大力地拍打养子的肩膀,歪了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不错,俺还有鸿飞。当老子的,哪儿能让臭小子为俺担心……”
“爹,莫说了。”郭鸿飞顺手扯过郭武的胳膊,将他架过自己的颈项,半扛着壮汉走到床铺边,为他脱了鞋袜,盖好薄被。
郭鸿飞照顾完自家老爹之后,又忙着搭床铺被,安排小竹他们:“抱歉,家里地方小。本想将两张床让给二位,但爹实在醉得厉害……”
“没事没事,有遮风挡雨的屋子睡,我们就已经很感激啦。”小竹连连摆手,笑着道谢。
最后,郭鸿飞照应郭武睡在外间,小竹、墨白、归海鸣三人则挤在里间。刚进里屋,墨白师父就从小竹怀里纵身跃下,他先是伸出爪子,费力地拖动一条长板凳,将之横在门口,然后,他拽了小竹的裙摆,指了指床铺。又拽了拽归海鸣的裤腿,指了指板凳。然后他手脚并用地爬上桌子,一屁股坐在桌面上,抱起胳膊,面朝长凳,虎视眈眈地瞪着归海鸣,明显是“休得越雷池半步”的意思。
归海鸣冷眼瞥向墨白,送去一个嘲讽的眼神,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凳上,挺直脊背,身形不动如山。小竹侧身躺在木床上,和衣而睡。而墨白防贼似的盯了一会儿之后,两只眼皮就开始打起了架,终究是熬不住睡魔两眼一闭,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子向后栽倒,蜷成了个黑白毛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