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2/2页)
此时的居尘,哪里还有半分人样?若不是有锁链牵制,他早已扑上来吞食人肉,而不是捡这禽畜内脏。鸟心鸟肝,他每咬一口,血红的双眼中便迸射出异样的光华。那残暴嗜血的模样,像极了修罗恶鬼,像极了当日啖生肉、喝生血的朱厌……
如,出,一,辙。
慕子真收紧了五指,紧握长剑的右手,指节都因用力而泛了白。缓缓地,他直起身来,提着青锋长剑,一步一步,走向那早已失了人性的行尸走肉。
贪婪食肉的尸人居尘,勾着肩膀、埋着脑袋,大口地咀嚼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慕子真的接近。当他吃完最后一口内脏,又贪婪不舍地舔了舔指尖的鲜血,慕子真已站定在他的面前。银月映在慕子真的身后,他的面容隐在沉沉暗影里,看不出神情面色。
剑尖微动,锋利的剑刃映着寒光,随时都可以划过尸人居尘的头颈,终结这错误的命途。
慕子真右手五指紧扣,将剑柄握得铁紧。他的左手垂在身侧,早已捏紧成拳,力度之大,令指甲都嵌入掌心的皮肉中,一行热血,从腕边滴落。
许是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尸人居尘又躁动起来。眼见慕子真掌中的鲜血滴落于黄土之上,他竟是俯下身子,伸长了脑袋,伸出黑紫的舌头,一点一点地舔去地面上的血珠。那卑微又野蛮的动作,分明是逐食的野兽,毫无尊严,毫无人性。
居尘,早已不在了……
霎时间,慕子真心中剧痛,好似有人拿了把无形的钝刀,插进了他的心房,用力地翻搅着。他僵硬地抬起了右臂,缓缓地举起了青锋剑,将森冷银刃对准了俯首在他脚下的尸人……
——大师兄,将来居尘要长得跟你一样高,跟大师兄并肩而战,一起斩妖除魔!
童稚的声音,骤然炸开在耳边。眼前月光朦胧,他似又看见了青山环绕的天玄门,看见了演武场上,那个举着木剑的小小少年。居尘五岁入门,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这孩子年幼之时,最喜欢站在他身侧,拿着训练用的小木剑,将小胳膊举得高高,笑眯眯地对他说些“并肩而战”的话来。他将居尘视为亲弟,剑法技艺,无不倾囊相授。可今时今日,他却将手中长剑,对向了亲如兄弟之人。
——大师兄,他只是个小妖,求您放过他罢。等他将来为祸伤人,再斩不迟啊。
他似又看见了雪羽纷纷,在那冬夜的青川山,初次离开天玄门、受命捉拿鸣蛇的居尘,捉住了他的衣袖,苦苦地哀求道。那时,他只怨居尘太过心软,对妖孽还讲什么仁义。他不曾注意到,自十年前青山一役,到后来这些年的南征北战,无论他身在何处,他的身侧,总立着这个小师弟,默默陪伴。
——大师兄……抱……抱歉……居尘无能,不能与你并肩……并肩而战……
他似又看见了那剑光冲霄、剑气流转的战场,应龙尊者率众妖魔入侵天玄门,面对妖魔偷袭,居尘以肉身为盾,为他挡下了那致命一击。那一刻,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烫进了他的心底里。他记得妖魔的利爪和折断了的佩剑,是如何插入了居尘的胸膛。他记得居尘心门的破洞,是如何汩汩冒出鲜血。他记得居尘那最后的虚弱微笑,那一个满怀歉意的神色,那一声断断续续的“抱歉”。
“咣当。”
长剑跌落在地。那银白的剑刃,映着静谧月光,也映出剑者飞红的双眼,以及眉间隐忍的弧度。
“今生誓言,我慕子真终无法守诺……”
心中已然做出抉择,慕子真双膝跪地,跪在厚土黄尘之上,抬眼望向茫茫夜幕,沉声倾诉:
“……爹,娘,请恕孩儿不孝。子善,是哥哥对不住你……”
他曾对着爹娘与妹妹的遗骨,立下“斩尽天下除魔”的誓约,可时至今日,他却要违约了:
“……可师弟待我的情义,恩重如山。他因我化身成魔,这份恩情,我慕子真焉有不报之理?”
慕子真转头望向那狰狞魔物,纵使对方口鼻沾了鲜血肉渣,他亦不觉憎恶嫌弃。他抬手拭去尸人居尘面上的血污,不顾对方挣扎嘶吼。下一刻,慕子真一双黑眸,牢牢地锁定了对方的赤红血眼:
“阿尘,师兄绝不会丢下你。”
魔人喉管里发出躁怒低吼,这就是居尘唯一的回答。
早已化身为魔的尸人居尘,不会谅解慕子真矛盾的抉择,不会听懂他坚定的诉说。这位与他有着过命交情的师弟,此时只是癫狂地晃动着双手铁链,将尖锐獠牙嗑得咔咔作响,好似面前的男人,只是一块会走动的活血生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