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已成灰(二) (第2/2页)
浪随心看那“太湖”、“兰舟”二字,猛然想起这是林芳菲的笔迹,当时林芳菲写住址给他,他还笑林芳菲的字太过秀气,“哈哈,必是不老翁偷懒,请方飞代笔所写。方飞也是大意,随便抓一张纸便写,却忘了背面有他写的诗。”因为林芳菲才回家不久,所以他断定这是近作,但字里行间流动着的深情与悲苦,由于他仍没想过林芳菲是名女子,故而体会不到,反而笑话林芳菲这诗写得没有半点男儿气概。
原来林芳菲回到家里,即刻带不老翁去宫内见商青羊。商青羊对蛊毒的确深有研究,当下开了一副药方,乃是五月初取初生的桃子一个,把它的皮碾成细末,份量是二钱。另用盘蝥末一钱,先用麦麸炒熟,再用生大蕺末二钱,将这三味药用米汤和拌在一起,搓成如枣核一样大的丸子,中蛊的人只要用米汤吞服这种药丸,就会药到毒除。
不老翁如获至宝,将药方拿给林芳菲,可此时尚在正月,到哪里去弄五月初的桃子?林芳菲大失所望,只怕不老翁随时毒发,等不到桃儿初生。不老翁不忍看她难过,心想方子也得到了,能否活到五月初,全看自己的造化,即便要死,也须死在外面。何况在将军府寄居,倍感约束,便辞别林芳菲,带着药方,抱着孟昶的遗孤离开了将军府。林芳菲苦留不住,只得由他去了。不老翁刚走,林芳菲便接到白老夫人的信,看到白老夫人邀请不老翁去湖州主婚,只道浪随心和白柠的婚事木已成舟,无可挽回,遂把自己关在楼上,哭了整整一天一夜。
林宗岳夫妇不知细情,第二天看到女儿几乎脱了相,格外心痛。林芳菲回来之后,总把浪随心挂在嘴边,对两个人的生死经历津津乐道,二老也能感觉到女儿大概是动情了。但以她南唐大将军掌上明珠的身份,怎么能嫁给一个混迹于市井的地痞无赖?浪随心即便是无德帮帮主,也远远配不上她林大小姐,二老对此根本想也未想,只是感激浪随心对女儿有救命之恩,打算备一份厚礼,派人送去。直到看见女儿这般模样,林宗岳夫妇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尽管林芳菲面对父母的轮番询问,缄口不言,二老却也明白,女儿伤心欲绝,多半正是为了那个叫浪随心的小子。
过了两日,林芳菲心绪稍平,遂代不老翁回书一封,并在背面附一首诗,短短数行,却掺杂着泪水、苦涩、心碎、期盼多种意味,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盼浪随心谨慎抉择。
信捎出去了,心情却不见好转,每到夜深人静,林芳菲都要落几滴泪,想几段过往,如同和尚念经,这成了她每日必做的一项功课。林宗岳夫妇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寻思着女儿今年也有十六岁了,不如给她找一个婆家,借此让她死心。但思来想去,又没有合适人选,朝中那些士大夫的子弟,家世虽好,却只会吃喝玩乐,附庸风雅,不堪托付终身,只得暂且作罢。
林宗岳制定的秘密练兵计划耗资甚巨,却被浪随心一人所搅,以失败告终,江南国主李煜大发雷霆,对他这个天策上将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信任了。林宗岳愈发恼恨浪随心的同时,既要想方设法的安抚女儿,又要计较补救之策,尤其在得到孟昶举城投降,后蜀已亡的消息之后,更加感到危机迫近,赵匡胤的矛头,很可能下一步就要指向南唐了。再训练普通士兵肯定来不及,唯一的指望便是江湖力量,若能在短时间内集聚起一支武艺出众的队伍,稍加训练,便可所向披靡。但他并不是江湖人,也没有什么江湖朋友,所以还要找龙行云帮忙才行。
这天他令人备了马匹,打算亲自去一趟润州,忽然想起哀哀欲绝的女儿,心想不如带她出去走走,也可散散心。找到女儿,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林芳菲觉得成天待在府里的确憋闷,龙行云的名头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不老翁也曾跟他交过手,去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也好。
当下父女二人二骑,带了几名亲随,早上出发,不出半日便抵润州。碧海重楼建在扬子江中的金山岛上,依山面水,站在江边眺望,可见层峦叠翠中飞檐隐隐,勾角相连,有如一幅烟霞滃染的画卷。自从龙行云踏足此地,金山便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金山寺,一半是碧海重楼,俱都天下闻名。
美景当前,林芳菲却仍愁眉不展,扬子江只是长江在此段的一个称谓,坐上渡船,她难免会想起众人远赴巴蜀,在江上漂流近两个月的往事。而如今江水依旧,她却已找不回从前的日子了。林宗岳为哄女儿开心,指指点点,让她看隔江相望的瓜洲古渡,给她讲关于金山寺的传说,林芳菲怔怔的听着,浑然不知所云。
渡船靠岸,父女俩踏上金山,沿着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曲折而上。走出里许,一片楼阁呈现眼前,层层叠叠,十分壮观。朱漆大门上方高悬一块牌匾,上书四个翠绿色大字:碧海重楼。林芳菲始终以为碧海重楼只是一栋规模宏大的楼宇,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景象,说它雄伟吧,又处处透着小巧,说它气派吧,又自然幽雅,绝不流俗。
看了一会儿,她笑道:“难怪龙行云足不出户,若能住在这种地方,我也宁愿老死在里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宗岳看了女儿一眼,心道:“这丫头莫不是要嫁给龙行云吧?咦,我和夫人想破了脑袋,怎么偏忘了龙公子?他今年该三十有二了,比怀璧还长两岁,年龄上倒是差距不小。但龙行云武功盖世,家财丰厚,跟皇上尚且兄弟相称,若能撮合这桩亲事,那可好极了!”见女儿露出久违的笑容,他自也欣慰,笑道:“那容易的很,嫁给他,你不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待会见了他,谈完公事,再谈私事。”
林芳菲笑容一敛,蛮横的道:“我的终身大事,不准你插手。”林宗岳皱眉道:“这孩子!那个浪随心究竟有什么好?无德帮尽是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小混混,何况他破坏了为父的大计,让为父在皇上面前抬不起头来,为父便将他碎尸万段,也难消心头之恨。”林芳菲双眼一瞪,“你敢!”林宗岳知道女儿心情恶劣,不敢惹她生气,忙笑道:“为父只是说说而已,念在他对我宝贝女儿有救命之恩的份儿上,便不追究了。不过你若打算嫁给他,那是一万个休想。”
林芳菲叹了口气,想道:“现在不是我想不想嫁,而是人家就要娶别的姑娘了!也是,他究竟有什么好呢?在别人眼里他是一根草,偏偏我拿他当块宝。这个傻小子,我没日没夜的想他,他有没有想我呢?多半不会了,他正欢天喜地的准备迎娶白姑娘,哪有闲暇想我这个‘林贤弟’?”心下一痛,恍恍惚惚的随父亲走上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