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匆匆(一) (第2/2页)
林芳菲愈急,怒道:“你这人怎么没有医德?悬壶济世,原属你的本分,难不成做了大官,心也变黑了?”
商青羊道:“上次你带那个不老翁来,我也医了,可是这个人,我是一万个不医,十万个不医。”
林芳菲本已被浪随心拖至门前,闻言灵机一动,挣开浪随心,嗤嗤冷笑道:“亏你说得出口,老翁你便医活了吗?如今他下落不明,多半已一命呜呼了。”商青羊不以为然道:“老夫有言在先,能不能活到五月桃儿初生,要看他的造化,他死了只能怪他运气不好,非是我药方无效。”林芳菲截口道:“他尚未来得及用你的药方,怎知有效无效?”商青羊道:“老夫毕生医蛊毒无数,向无失败之先例,老夫对自己开的药方深有信心。”林芳菲冷笑道:“金蚕尸蛊,你也医过?”商青羊一时语塞,“这个……倒是没有,不过大同小异,药方之中,加个初生的桃儿即可。”
林芳菲好似终于抓到他的把柄,继续辩道:“既然没试过,又怎知加个初生的桃儿便能活命?辩到这时,我算明白了,随心说的没错,你呀,压根就没什么本领,挂着个神医的幌子招摇撞骗,混进太医署讨饭吃。”
商青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再也压不住怒火,拂袖道:“老夫向来视声誉如性命,你若有证据,随你怎样说都行,否则莫再诋毁老夫!”林芳菲道:“证据自然有的。”商青羊眉毛一挑,“哦?什么证据?”林芳菲一指浪随心,“实不相瞒,他其实并未染疾,身体强健得很,却也奇怪,他曾在水里被一只怪物咬过,非但没死,反而气力大增。更奇的是,伤口周围长出的新皮肤格外结实,利刃也伤害不得,新皮肤逐渐扩散,如今已遍布上半个身子。你给他瞧瞧,若能说出个道理来,我便信你有真本领,老翁之事,再也不提。”
商青羊瞪大眼睛,望着浪随心,想道:“世上竟有这等奇事?我活到这把年纪,所遇怪疾无数,她适才述说之症,却还是初次听闻。我且先瞧瞧也好,总之不给他医治,能医也不医。”即便林芳菲不再激他,他也定要瞧个究竟了。当下撸胳膊挽袖,道:“过来让老夫瞧瞧。”
浪随心暗笑:“这才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芳菲跟我在一起,别的本事没学会,倒学会了逞口舌之快。”他也很想弄清自身的变故到底怎么回事,遂不逞强,乖乖坐到商青羊面前。
商青羊一手拄着下颌,一手为他把脉,眼睛上翻,眨个不停。很快他双眼便不再眨动,而是直勾勾的瞪着天棚,眼神极其复杂,拄着下颌的手也变成敲打额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又过一会儿,商青羊“啧”的一声,道:“把舌头伸出来。”浪随心依言而行。商青羊看了看舌苔,之后再把了把脉,又道:“把上衣脱了,我看看你的皮肤。”
浪随心解开长衫,脱掉上衣,露出胸膛。过去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形瘦削,而今却肌肉虬结,很不像正常的人。商青羊眼睛几乎贴在他皮肤上,仔细观察,发现他新生的皮肤十分粗糙,而且隐隐有鳞状细纹,最后目光盯着他胸前那块结痂的伤口,瞳孔逐渐瞪大,便好像看到了十分恐怖的东西。
林芳菲瞧他的表情,心不由得一沉,问道:“怎样?”商青羊没有作答,而是让浪随心详细讲述一下当时的经过。浪随心从自己昏昏沉沉的被水怪拖入墓穴,直到逃离,其间的种种经历都说了一遍。
商青着听罢目光呆直,脱力般靠在椅子上,呼呼喘息。过了好久,他终于调匀了呼吸,在额头抹了抹,二人这才发现,他额前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那无疑是惊吓出的冷汗!
二人对视一眼,都觉莫名其妙。只听商青羊哑着嗓子道:“这个事情很难解释,说出来你们不要害怕。”林芳菲道:“商神医但说无妨。”心里却不停的打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随心染上了很可怕的病症?”
商青羊喝了杯茶,润润喉咙,缓缓说道:“我曾经在一部书中看到,某些牲畜在特殊的境况下,有可能会发生异变。这种异变后的东西与原物已大相径庭,非常可怕,外部特征通常是体形庞大,皮肉坚实,内部特征便是性情暴虐,并且带有毒素。这种毒并不致命,却能使被它咬过的人或牲畜同它一样,渐渐发生异变。从那怪兽吞下你呕吐的酸水,化为脓血来看,多半正是个异变后的怪物。”
起先看到商青羊的表情,二人便知大事不妙,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听完这番话,不禁目瞪口呆。似乎从商青羊口中说出的,永远是令人震憾的秘闻,上次的“五行补天针”已足够神奇了,而这次的异变之说,却更加匪夷所思。
浪随心回想自己被水怪咬伤之后,大病了一场,再醒来便大异从前,先是发现自己力量大增,有了纵跃之能。随后在孤山别院咬了冷彬一口,简直像是一种习惯的动作,还有手脚并用时,可以奔行如飞,这些完全就是那水怪的习性!“我明白了,老翁说的没错,我之所以能在水下生存,并非是得了‘胎息’之故,而是那水怪带给我的一项特殊本领!”他看向林芳菲,笑道,“还记得白石堡密室中的金蚕吗?它们毒过范辙,毒过老翁,遇到我却闻风而逃,定也是因为我身体具有水怪的特殊气味,毒虫猛兽才不敢靠近。被水怪咬了一口,却受益良多,哈哈。”
林芳菲凄苦的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等你异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本领再大又有何用?”商青羊微微颔首,“现今他已显露出许多水怪的特征,性情多半也正在转变,假以时日,待得周身皮肤全部蜕换完成,心性便会彻底迷失,异变成凶狠残暴的怪物,空剩一副人模样罢了。”
浪随心笑容立时僵住,道:“不会吧,我怎么没发现自己性情有什么变化?”商青羊叹道:“那是一种潜移默化,不易察觉,待你善良的心性迷失过半,暴戾之气才会逐渐显露出来。”
话音未落,林芳菲“呜”的一声,双手掩面,放声大哭。两个人刚刚苦尽甘来,正在憧憬着相携到老的美妙时光,突闻这个噩耗,怎能不让她心恸欲绝?
浪随心咂了咂嘴,全是苦涩的味道,本想安慰她几句,怎奈心情糟糕透顶,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但觉自己一生时乖命蹇,原以为凭空多了几样特殊本领,是件大喜事,岂料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老天爷竟跟自己开了这样一个玩笑!丧失人性,堕入魔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林芳菲突然跪在商青羊面前,泣道:“请商神医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商青羊惊道:“丫头,快起来。”他官居太医令,与天策上将林宗岳相比,地位还差之甚远,觉得林芳菲给自己下跪,实在欠妥。
林芳菲却打定主意,商青羊不答应,绝不起身。商青羊顿足道:“你便跪烂了膝盖,我也没有救他的办法呀。学医跟你们学武一样,我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病症,你不求我,我也会想方设法解开这道难题。”他这么说,便等于答应了,林芳菲这才起身谢过。
商青羊道:“你先不要谢我,他这个症状十分奇特,说是中毒,其实又不是解毒那么简单,我还需慢慢琢磨。”
林芳菲道:“我相信商神医,一定能想出奇招妙法来解救他,却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商青羊沉吟道:“这个很难说,要靠他自己才行,倘若他本性善良,意志坚定,或许便能战胜兽性,不治而愈。否则兽性蚕食善性,这个过程,也需一、两年的时间。”
林芳菲惊喜的望向浪随心,笃信的道:“他当然是个好人!随心,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对不对?”浪随心正自愁苦,觉得此症天下罕闻,即便是商青羊,多半也无力回天。后来听说有可能不治而愈,心中不禁又燃起希望,笑道:“放心吧,为了你,我也一定要战胜自己。”
正说到这,忽听外面脚步声响,那医丞和药丞齐道:“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臣等罪该万死!”接着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我只是随便转转,平身吧。”
内间的三人俱一是惊,均想:“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