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匆匆(二) (第2/2页)
白柠道:“爹的后事已办妥了,奶奶卧床三日,不见好转,疯疾也再次复发,我没了主意,才出来寻你。”
浪随心虽不在场,却也能想象到当时的情景何等惨烈,果然是世事无常,想自己与白柠成亲那天,无德帮还是热闹非凡,一片喜庆气氛,哪知转眼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哀叹一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柠道:“这有何难?你孤苦伶仃,除了林公子……不,不,应该是林小姐!”说到这紧咬嘴唇,怨毒的盯着浪随心,接着道,“除了她那里,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我于是找到林将军府上,哪承想昔日的方飞公子,竟变成了芳菲小姐,哈哈,哈哈哈!”笑声凄恻,浪随心听在耳中,很不是滋味,心道:“原来如此,她们已经见过了,可是芳菲为什么没有同来?莫非她见到白柠,又生我的气了?”
白柠又道:“难怪你在婚礼上抛下我,匆匆逃离,原来有这么个漂亮、尊贵的千金大小姐勾着你呢!”浪随心哂然道:“不要胡说,当时我还不知道芳菲是女子呢,更不知道她是林宗岳的女儿,只因孟销魂抢了我那块祖传的宝石,才一路追赶到碧海重楼,巧遇芳菲。”白柠嗤笑道:“不必说这么多,我只想问你,还娶我不娶?”
浪随心暗想白柠家门遭逢不幸,心里正是一片惨绿愁红,此刻若再说出什么伤害她的言语,她必难承受。可到了这时,又不能违心的哄骗于她,一时彷徨无计,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白柠在见到林芳菲那一刻起,便已心知肚明,自己样样不如人,凭什么能在争夺中占据上风?只是她对浪随心用情太深,不到最后,总舍不得放弃。见浪随心无言以对,她一阵凄苦,想道:“我本不该问他,有些事情,稀里糊涂反而更好。这次他若随我回去,接掌无德帮,我便对他加倍体贴,再不可像从前那样乱使性子,时日久了,许能让他回心转意?现在,最好也不要逼他了。”当下展颜一笑,“我跟你说着玩的,你喜欢谁便娶谁,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哪有权力过问?眼下无德帮一团糟,我一个姑娘家无力服众,所以想请你回去帮我主持局面。”
浪随心大喜,“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我身为无德帮讲书堂堂主,帮中出了事,我责无旁贷。只是时已近午,我们若步行回去,既耗时间,又费体力,不如明早乘快船由江南河直抵太湖,一日即到。”
白柠见他神情闪烁,便明白他是要见林芳菲一面,才肯离开,既然自己决定对他百依百顺,心里再酸,也须忍着。笑道:“你说怎样便怎样。”
还真让她猜中了,浪随心同她下楼吃过午饭,便开了房间给她歇息,自己则悄悄溜了出去,径直来到将军府侧门,请守门人代为通传。守门的看他面熟,想起是那日送菜的小子,哪里会有好脸色,斥道:“我家小姐是你见得的吗?”推推搡搡赶他离开。浪随心好话说尽,仍无济于事,只得给那守门人一块碎银。那守门人见钱眼开,立刻换成一副笑脸,“看你满有诚意,我便破例为你通传一次,你稍等。”颠颠的跑了进去。
浪随心不住苦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不假。”转念想到自己身上这些银子,还是白欢喜给的,去了趟巴蜀,所剩不多,便没有还回去。白欢喜为扬眉吐气,聚众作恶赚了许多黑心钱,到头来又能带走一文?可怜天底下,还有太多的人看不开,为了区区黄白之物,舍生忘死。
过了好半天,守门人才返回来,说道:“小姐不肯见你,你还是走吧。”浪随心惘然若失,心道:“她果然生我的气了,唉,又不是我让白柠来的,她何苦如此。”向守门人道,“麻烦老兄代我转告她,明日一早,我便要乘船由运河回湖州了,请她保重,待无德帮事务一了,我再来找她。”林芳菲不肯出来相见,守门人拿浪随心的银子未免缺少底气,闻言爽快的道:“你放心,我一定转达小姐。”
浪随心悻悻的回到客栈,寻思白柠最是喜欢游山玩水,反正无事可做,不如带她在金陵转转,也好让她散散心。于是唤上白柠,带她去秦淮河走了一圈。
阳春三月,柳绿花红,树根半浸在水中,柔条随风摇曳,拂着船篷。浪随心和白柠并肩走在白石砌成的堤岸旁,一边是鳞次栉比的金粉楼台,一边是微风吹皱的悠悠弱水,左右望去,皆成图画。经过桃叶渡时,浪随心给她讲述这渡口名字的由来,“晋代名士王献之有一双爱妾,姐姐叫桃叶,妹妹叫桃根,俱生得貌美绝伦。王献之甚为喜爱,时常泛舟载着双妾,在秦淮河上行乐。人们见了,有的说姐姐更美,有的说妹妹更妖娆,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于是,便以她们的名字作地名,有了桃叶渡和桃根冶。”
这是他那日和林芳菲游到此处,听林芳菲说的,白柠却想:“他这个人向来头脑敏捷,能言善辩,突然说起这个,莫非另有所指?哦,他不是在拿王献之比自己,要把我和林小姐一并娶了吧?男人三妻四妾,倒也平常得紧,我比林小姐年长,当然是我做妻,她做妾,那也很好。”一时烦恼大减。
在河畔的酒肆吃过晚饭,二人返回客栈,各自歇息。次日一早,来到江南河渡头。这条大运河始建于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在扬州开凿邗沟,以通江淮。至战国时又开凿大沟和鸿沟,从而把江、淮、河、济四水相连起来。到了隋炀帝时,为了南粮北运,又相继开凿了通济渠、永济渠、江南河,使得运河全长达到五千余里,成就了一项震古烁今的浩大工程。由金陵渡口乘快船到太湖,只需一日,再步行入湖州,就方便多了。
虽是清晨,渡口却已车水马龙,有赶船的,有送别的,熙熙攘攘,谈笑声此起彼伏。浪随心望向岸边一排垂柳,暗笑道:“亏得每年都发新枝,否则柳条早被人们折光了,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突发奇想,要折柳相赠方能表达惜别之意,可苦了这些柳树。”忽然瞥见柳下俏立一人,裙裳飘飘,如凌波仙子娉婷水畔,不是林芳菲是谁?
浪随心欢喜无限,抛下白柠飞奔过去,笑道:“芳菲,你肯来送我啦?”林芳菲叹道:“此去尚不知你要面对怎样的凶险,不来送你,终是无法安心,你……多保重!”
这时白柠追了过来,笑着招呼道:“林小姐。”林芳菲见她和颜悦色,再不似昨日那般凶蛮,遂也报之一笑,叫声:“白姐姐。”白柠心中暗喜:“你肯叫我‘姐姐’,最好不过,日后小浪当真娶了我们两个,你还要叫一辈子呢。”
浪随心道:“无德帮那些人没一个有真本事的,你放心好了,他们不敢胡闹。待局面稳定了,我立刻回来找你。”林芳菲毕竟心善,不想在白柠面前与浪随心过于缠绵,遂转过身,面对悠悠的河水,沉吟道:“送君远行去,妾心多苦悲。耳旁轻寄语,早去莫迟归。天倾地陷人相似,君为磐石我为丝!”吟罢转回头来,眼中泪光盈盈,说道,“我今送你,唯一首《水畔送别》相赠,千言万语,俱在其中,望你好自为之。”
浪随心柔情忽动,想要抱她,却碍于白柠在旁,只得作罢。回想二人聚散匆匆,这十几天来,堪称自己毕生最最美妙的时光。长叹一声,吟诗一首,回赠她道:“我自出门去,相逢古渡头。水上千万棹,棹棹举离忧。行当共守今日誓,不作江边望夫石。”二人相视一笑,何须折柳,何须缠绵悱恻,两首小诗,已胜过无数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