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起南国 第一百零七章 风欲起 (第2/2页)
白露冷哼一声:“你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像他了。”
谷雨道:“有什么不好吗?”
白露却没再理她,躺在榻上背过身去。谷雨吹熄了蜡烛,今夜的风有些大,船摇摇晃晃地,正好入眠。
赵光端坐椅上,死死地盯着手里的一封密信,信的内容很短,可是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吴骧守在一旁,赵光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虽然一言不发,可是屋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温度似乎都降到了极低,可是已经知道信的内容的吴骧还是忍不住汗如雨下。
伴随几声难以抑制的咳嗽,赵光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什么时辰了。”吴骧看了看屋内一角立的沙漏:“陛下,快子时了。”
赵光长叹一声,将密信扔给吴骧:“烧了吧。”在夜风中摇曳不定的烛火将那封质地特殊的密信迅速吞噬,不一会就只剩下些许灰烬。看着吴骧小心地将灰擦拭干净,赵光突然问道:“老三他们走到哪里了?”
吴骧道:“前日送来的消息,三殿下和四殿下已经到了徽州的阜阳,四殿下少年心性,吵着要去巢湖游玩,三殿下拗不过他,只好应允。打算之后再沿长江逆流而上,乘船到南唐。”
赵光翻出地图,手指在南唐国度永昌的位置上轻点。熟悉赵光习惯的吴骧闭上了嘴。
“江南盛景,朕年轻时也曾领略过,的确让人流连忘返。老四愿意玩,不妨多玩几日,只要算准了日子别误了正事就行。”赵光闭上眼,沉思片刻后又道:“这几个儿子,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话,在吴骧听来不啻于一道霹雳,急忙跪倒在地,悲声道:“陛下。”
赵光表情没有什么波动,淡淡道:“起来说话,不用这么紧张,你就当是点评后辈,不用多想,随便说说。”
吴骧颤抖着站起身,不去看赵光,却也知道他肯定是在盯着自己,只能咬牙道:“奴斗胆说上几句,若是惹得陛下不喜,还请陛下看在老奴多年辛苦的份上,饶老奴不死。”
赵光哑然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随便说说,没有深意的。”
吴骧思索片刻道:“大皇子年幼丧母,之后便从了军,虽说有陛下照拂,可是那军功却是实打实的。光说西凉一战,南北两条战线,大皇子所率的陇西军完全不输蜀军,战绩同样斐然,颇有陛下当年的大将之风。二皇子温文儒雅,为人谦和,潜心治学,文章做得连国子监的老师傅们都赞不绝口。又有乃孝之风,常伴娴贵妃左右,以解贵妃思念之情。三皇子允文允武,德才兼备,行事机敏而果决,如今初入朝堂便担当大任,必能成就功业。四皇子虽年纪尚小,但敏而好学,即便有时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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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了些,也正是少年心性。”
听着吴骧如数家珍地评价着几个儿子,赵光却没有半点欣喜,脸色反倒变得难看起来,等到吴骧说完,赵光沉声道:“不要只是夸奖,说说他们的缺点。”
吴骧再一次跪倒:“陛下,老奴实不敢言。”
赵光半天没作声,许久道:“罢了,起来吧。”走到大殿的窗前,推开精雕双龙的窗扇,一轮明月高悬中空,冷冽的清晖洒满宫庭。许是被夜风刺激到,赵光又忍不住咳起来,吴骧小心地将一件外衣披在他的身上:“陛下,夜风冷,龙体要紧。”
赵光摆摆手:“不妨事,吹吹风,想事情也能更清醒些。都说皇家富贵无双,可是满打满算,这宫廷中称得上自家人的,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着实冷清了些。年幼的时候,我住在如今的玉京城中,父亲每日都在忙,忙朝政,忙军事,这一忙就是几十年,为大成王朝付出了一辈子的心血。小时候不懂,我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父亲说,为人臣子,就要尽忠,他既然是大成的臣子,领的是朝廷的俸禄,就要对得起这个身份才行。”说到这里,赵光又忍不住咳起来。
“后来我长大,行走天下之时,满目疮痍。我第一次对父亲的话产生质疑,这样的大成,还值得他这样努力吗?姓陈的皇室,只知道守在宫闱中饮酒享乐,观看伶人歌舞,对于朝政一点都不在乎,对于天下和子民也一点都不在乎,这样的皇室,这样的皇帝,凭什么就要万人恭敬?所以我反了,在父亲死后将前朝皇室杀了个干净,既然你们做不好皇帝,那就我来做。”
“即位以来,朕自问还算勤勉,几年的时间,胶东海寇,西凉贼兵,北境之敌尽数踏平,凌国境内再无战事。虽然有天灾,可是一切都在向好。唯一不圆满的,就是还有一个国中之国。”
“先帝与南唐达成的君子之约,朕无意去撕毁他。可是他南唐凭什么?朕还没有打算动手,李煜反倒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南唐的公主居然在我凌国的境内,还和朕的封疆大吏之孙搅在一起。他们想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朕?”说到气愤处,赵光重重拍在窗上,声音在夜里传出很远。
吴骧大气都不敢出,躬身守在一旁。
也许是终于将这股郁结之气发了出来,赵光一阵猛咳后反倒感觉舒服了不少。
“尽管你们一再宽慰,但朕的身体,朕自己最清楚。朕很累了,朕也想歇一歇,也想像老四一样游山玩水,可是朕歇不得,朕的天下,朕的子民,朕的满朝文武,甚至朕的几个儿子,都在盯着朕,连夜里入睡都不得安生,就怕有急报进京。”
“你不敢说,朕替你说。赵篆虽然年纪最长,可是因为他母妃一事,一直对朕有怨言,这些年来,借着和西凉交战的借口不肯回京,可是今年春节,战事平息还不肯回又是为了什么。赵行满脑子都是仁义道德,书生意气,却不知纸上空谈终将误国,于浮云处看江山,满眼都是空。说起来,倒是赵隶最像朕,文才武功兼备,面善心狠。可是他太聪明了,自以为凡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中,却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在朕看来有多么可笑。老四年纪虽小,却妄自尊大,不知掩饰,早晚要受教训。”
“吴骧,你说,这样的几个儿子,朕能放心把天下交给谁?谁能担得起?”
吴骧的汗已经如水流般滴下,两股颤颤,几欲跌倒在地。
“派羽林卫出去,宣门下省侍中苏道言、尚书省左右仆射隋高鸣、唐景,并礼部尚书杨易,一同进宫。”
吴骧鼓起勇气道:“陛下,夜深了。”
赵光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夜深了又怎样,朕的父亲能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朕的臣子为什么不能。”
深夜的马蹄声格外刺耳,住在玉京城的人,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富商百姓,这一夜都有不少人被吵醒。有人心惊胆战,有人事不关己。而被赵光点名的几位重臣,则是在羽林卫的催促下穿戴好官服随车入宫。
皇宫深处,一处宫殿灯火通明,议事直至天明。除了在场的几人,没人知道掌握着凌国最高权力的这几个人,到底商议了什么军国大事。只知道第二日的大朝会上,站在百官最前边的几位大臣,全都面色凝重。赵光一夜未睡,看起来却精神矍铄。吴骧因为昨夜一直守在赵光身边,熬了个通宵,年岁已高的他实在支撑不住,今日的朝会便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敬主持。百官虽然对朝会上的凝重氛围有所察觉,只是任谁也没想到,今日朝会说的第一件事便如此惊人。
“前朝历经七百余年,却在百年内轰然覆灭。可谓其兴也勃焉,其衰也忽焉。朕每每想及此事,寝食难安,焦虑不已。在朕看来,大成最后百年的错,无非在于尚武与藩镇两件事。”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尚武一事自不用说,前朝最后百年,大兴战事,妄启边衅,与北境、西凉、南诏同时交战,可谓穷兵黩武;因为损伤惨重,遂重用江湖之人,又因两股势力的水火不容而下场凄惨。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因此在赵家父子先后两代掌权期间,对于江湖采取了极为严苛的态度。
至于藩镇割据,则是大成将天下划分五道数十州,分设节度使与州刺史所致。凌国建立以后,赵光虽然延续了这一制度,可是除几位节度使外,各州刺史都没了军事大权,可以说藩镇割据的局面已不可能再出现。要说凌国官场最为熟悉的藩镇割据代表,自然只有一位,那就是如今的南唐国主李煜的祖父,南唐的开国皇帝,当初的青州刺史,李鹰顾。如今赵光提起此事,必然意有所指。
百官心中都浮现出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凌国要对南唐开战了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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