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尽 (第1/2页)
雨比方才又大了些,又有几股凉风带着雨气扑了过来,倾若不禁打了个寒颤。
雨景虽美,但也绝不能贪恋。因为有身孕的女人是不能染风寒的,那对胎儿极不利,她回到房中。
这道理倾若原本并不知,是夫君告诉她的。她一向都信他,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倾若有些饿了,她再也不顾夫君回来后会再给她塞上一顿饭的顾虑了,将那一桌子的饭点吃了一大半。
这一顿委实吃的多,她也不阴白今日为何食量如此宽大。想了想,大抵是因为胎儿月份愈发大了吧。
用过饭,实是感到百无聊赖,倾若便又躺回榻上,等夫君归来。
又一炷香过去了,门外既没有传来草鞋踩踏湿泥,而后泥巴被带起而发出的“呲啦”声,也没有因推动木门而产生的“吱吱”声。
每当夫君回来的时候,总是伴着这两种声音进门的。而此时屋外除了雨水敲打木屋的声音外,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夫君还是没有回来。
想来是因为雨太大,他找了个地方躲雨罢。又或者是在镇子上发现了新的美味食材便不禁停下来学习如何烹调,才耽搁了。那宠妻如命的夫君,一向如此。
如是想着,倾若便又进入了梦中。
也许怀了孕的女人做起梦来也与旁人不同,常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场景。
梦境,亦是寒风刺骨,亦是雪虐风饕。
已经在这种极寒的梦境中神游了多次的倾若仿佛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此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熟悉和亲切。更像是在享受这奇幻的梦境带来的新奇感。
忽的,天黑了下来,雪却未停,风依旧在肆虐。
远处传来了人的声音。
虽说这种梦境她曾不止一次得造访过,但出现人的声音,绝对是第一次。
这声音似乎是有魔力般,吸引住了她,让她不得不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越近便听得越清。
是哭声,又或者可以说是啜泣。而且,是一个男人在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是什么会让一个男人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里痛哭流涕呢?
倾若愈发得好奇了。
如果说方才的哭声让她暂时停下了脚步,那么此刻的疑问却敦使她继续提起脚步前行,朝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
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到达了终点。
无尽的雪夜中,在被茫茫冰雪覆盖了的大地上竟无端多出了一块大石,大石上坐了一个人。
大石大得很,莫说是一个人,再坐五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但即便如此,却也已几近被雪花层层吞噬。
唯独这坐在它身上的人是干净的,仿佛他与这周围的风雪有道屏障似的,令这风霜寒雪无法近身。
这人外着一袭青袍,背对着倾若。一披长发落肩,青白两色相叠,可以断定,他,是一个老人。
老人身上这青袍的色泽倒是饶有光彩,乍一看去似曾相识。
覃思了片刻,倾若骤然顿开,她那傻夫君不是也有同样一件吗?
再一看,真的是一点也不差,一模一样。
在决定私定终身那日,她便与夫君二人到镇子里的布庄里订做了两身新衣裳,做新婚之用。
不论是谁,结婚,总是要有身新衣裳的。在布庄里,倾若中意青色,夫君喜爱红色,终了,他们皆选了青色。
夫君总是宠溺着倾若,只因他阴白,像倾若这样的姑娘,想要嫁给比他北夜要强一百倍一千倍的商贾富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妻子选择了他,一定是他上辈子用花供佛修来的福分。莫说是选布料的颜色,就是她要他上天摘得九重天上的星,夺回地狱里过了奈何桥的魂,他都会毫不犹豫得去做。但倾若却从未向北夜提过一丁点过分的要求。但无论什么样的要求,北夜也从未说过半个“不”字。
如是,倾若恍然大悟,原是这老人与她夫君撞了衫,难怪她会觉得这老人的衣裳甚是光彩。
与北夜相关的,皆是发光的,这在他们相识第一天便已注定了。
即便是穿了同色的衣衫,这糟老头的神韵却与夫君相比确实相去甚远,无法比较。
天底下的男人没有能与夫君媲美的,谁也不能。莫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就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也不能。这,在他们相识第一天便也已注定了。
不过到底这青色是倾若喜爱之色,此刻,在这雪夜中也算得上是唯一能扣人兴致的一道景了。
老人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却又坐得很笔直。能这样笔直得坐着这么久一动不动的老人并不多,就是倾若的父皇也做不到,况且还是在冰雪之中。
啜泣声就是这里传来的,就在此时,老人还在哭泣着。
这哭泣声不似深闺怨妇思念离人那般幽怨,也非落榜秀才那种怀才不遇的伤感,而是有一种像是刺到人骨髓里的痛楚,让人听了不禁跟随着他的痛一起痛着,痛到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痛。
比这能让人莫名流涕更奇异的是另外一件事——天上飘下的雪花还未落在老人的青袍之上,便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化为水汽凭空消失。看起来更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光环在环绕着他,不让外界任何接近,哪怕是一草一木!
倾若被这奇妙的景象惊呆了,她先是怔了怔,然后擦了把眼泪,哽咽道:“老人家,您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泣?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老人停止了哭泣。
在哭泣声消逝的那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跟着静了下来,静得连轻轻得呼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哭,是因为命苦啊。”
老人未回过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冷冷得道了一句。这句话虽然很冷,但却透着一股沧桑,像是经受了几百年风雪摧残的枯木。
倾若顿住了,只因她不阴白“命苦”这个平常只会专属于女人的词居然会有一天被一个男人来引用,而且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她的记忆中,总是有数不清的后宫佳丽在有生之年未曾得到父皇的垂青又或者没有育下一子半女来换取“母以子为贵”的荣耀,到了风前残烛之时,总是喜欢以一个“命苦”来总结自己的一生。但还从未见过男人说自己命苦的,今天是头一次。
倾若轻声道:“老人家,您不妨说出您的苦楚,这样也会好受一些。”
倾若的声音很甜,甜得让四下的冷寂的空气变得不那么冷也不那么寂了。
老人叹了口气,依旧是未动,而后沉声道:“我找不到我的妻子和孩儿了?”
倾若沉默了,因为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去宽慰这个伤心的老人。
无论在什么朝代,或是任何地方,这样年纪的一个老人都本应是与自己的儿孙在一起,纵享天伦之乐的。没了妻儿,这是何等的凄惨,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慰藉的。
雪还在飘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倾若,青衣老人就这般一站一坐得不知沉默了多久。
老人终于开口了,道:“你有身孕了?”
“嗯!”倾若回道。
“几个月了?”老人又问。
“过了这个月十三,就满满七个月了。”倾若如是道。
说完这句话,倾若便后悔了。因为她真的没有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些。然而,她却说了,仿佛她的嘴根本不受自己支配似的。
老人沉吟道:“巧的很哪,我的妻子失踪的时候,同你一样腹中怀着我那七个月的孩儿。。。”
倾若:“无巧不成书。”
“嗯”。。。青袍老人又道:“你走近一点,让我瞧瞧你的样子。”
老人说出的话,每个字都像骨埙发出的韵律一样缥缈,却又伴随着因凄怆而衍生出的哽咽,在加上这让人毛骨悚然的要求,倾若不禁吸了一口寒气。毕竟,连他样子都还没有见过,这老人要是个“无脸鬼”就糟糕了。
倾若并没有拒绝,也并非她不想拒绝,只因似乎有种力量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她走了过去,一步一步的,不急也不慢,像是顺着某种节奏。
倾若每走一步,脚下的积雪便会发出“苛呲”的一声。这声音与脚步一齐顺着适才那节奏,仿佛在奏一曲幽歌。这种节奏又很像是远疆的古老部落在祭天时奏起的那种具有通灵作用的咒语,让听的人神情恍惚,受其摆布。
通常梦中的人并不知道他在做梦,也就更加不会去思考梦境里正在发生的,究竟是真是假。但此刻,倾若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做梦。只因这四周无际的黑夜和飞雪,联合这莫名而起的一曲幽歌,真的是太虚幻了。
“我是在做梦吗?”倾若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道。
老人沉声道:“哦?为何这样问?”
“因为这地方好奇怪,不像是人间该有的地方。”倾若厉声道。
“呵呵呵。。。”老人却是淡淡一笑,道:“梦中如何,不是梦中又如何?”
淡淡一笑,这次第却除了苍凉还是苍凉。
“我果然是在做梦!”
倾若再也不愿向前了,双目忽然空洞起来,驻足在距老人还有六七尺的地方,一动不动。
老人忽又笑道:“呵呵,有的时候梦的作用可大的很呢。”
倾若沉声应道:“梦就是梦,是虚假的东西,我实在想不出它能有什么大的作用。有的时候,反而会让人痛苦,譬如噩梦。”
“你不敢过来,是怕我就是那个噩梦吧。”
老人一句话便将倾若心中的顾忌和恐惧道破了。
倾若不做声了,因为仿佛她无论心里想什么,这背对着她的老人都可以一眼看穿。甚至,他连看都不用。
“唉。。。”老人长叹了口气,一抹雾气自他那似乎永远无法一睹究竟的脸上飘然腾起。比起漫无边际的幽暗虚幻,这口雾气倒是让人感到无比踏实,毕竟此刻是寒冷的雪夜,叹口气便有雾起,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了。
”你可知道,梦,即是过去,亦是现在,也是未来。”
“什么?”
一个莫名其妙的雪夜,一个奇怪的的老人,又说了这么一句神乎其神的又不知所云的话,倾若自然是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只见这青袍忽得声线一变,邪声道:“你会阴白的。。。”
那原本沧桑凄凉的声音瞬间变得如异灵鬼魅,恐人三魂,吓人七魄。
说罢,青袍老人骤然提掌反手一挥,虽未回身,便随手掀起一股狂风卷着飞雪朝着倾若袭来。
这股狂风好似万千匹铁甲战马,铁蹄所到之处皆是焚巢捣穴。即便是叠嶂山峦,也会摧成平地,寸草不生,莫说是一个身怀六甲弱不禁风的倾若了。
倾若直觉身子一轻,随着这刺骨的狂风被刮到了空中,一声痛嚎后便没了知觉。。。
睁开迷蒙双眼,顿了顿,发觉适才果真又是大梦一场。
虽说是睡了一顿午觉,但倾若却感到无比疲惫。打了一个哈欠,侧了下身,倾若开始回味方才梦中的景象。那景象竟是无比得清晰,连那奇怪老人背上披着的发蓄都可以清晰记起,就像是方才真的发生了一样。
那个奇怪的老人,还有他说的话,到底是何意?想了半晌,没个结果,倾若本就疲乏,便索性不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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